2012年5月31日 星期四

質疑克里希那穆提__1981年7月31日于瑞士撒嫩,伍德公園

方智出版社 譯者:繆妙坊

克里希那穆提:我認為我們應該談談人類的未來。因為從觀察中發現,這個世界非常危險,有恐怖分子、戰爭、國家和種族分裂,有獨裁者想摧毀這個世界等等。同時,宗教上也有相當大的分別心。

博姆:還有經濟危機和生態危機。

克:問題似乎愈來愈多。所以,人類的未來是什麼?目前這一代和未來幾代的未來是什麼?

博姆:嗯,我們的未來看起來非常可怕。

克:沒錯,如果你和我都很年輕,而且知道這一切,我們會怎麼做?我們會有什麼反應?我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我們會靠什么生活?

博姆:我經常想到這些事。我會問自己:[我會再從事科學研究嗎? ]而我現在一點也不確定,因為科學和這些危機似乎沒有關係。

克:不,正好相反,科學正協助……

博姆:……使情況更糟糕。科學似乎有所幫助,但事實卻不然。

克:那麼,你會怎麼做?我想我會堅持我現在所做的。

博姆:嗯,那對你而言易如反掌。

克:對我而言,相當容易。你也知道,我並不以進化的觀點思考。

博姆:我原來還期待我們會討論這一點。

克:我完全不認為有心理上的進化。

博姆:我們經常討論這一點,所以我多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認為對這一點都不熟悉的人就無法了解。

克:沒錯,如果你願意,我們將會討論這整個問題。但是我們為什麼擔心未來呢?因為整個未來就是現在。

博姆:嗯,從某方面來說,整個未來就是現在,但是我們必須理清這點。這和整個傳統思考方式有相當大的出入。

克:沒錯,我知道。人類以進化、持續等觀點來思考。

博姆:或許我們可以換個方式談。也就是說,在現在這個時代,進化似乎是最自然的思考方式,所以,我想問你:你反對以進化為觀點來思考的理由是什麼?當然,進化這個詞有許多意思。

克:當然,我們談的是心理上的進化。

博姆:沒錯,現在第一點是,我們​​先根據物質上的觀點來處理這個問題。

克:一個橡樹的果實會長成一棵橡樹。

博姆:沒錯,物種已經進化了;例如,從植物到動物到人類。

克:沒錯,我們花了一百萬年才變成現在的樣子。

博姆:難道你不懷疑所發生的一切嗎?

克:不懷疑,那已經發生了。

博姆:它可能會繼續發生。那是個健全的過程。

克:那是進化。當然,那是個健全、自然的過程。

博姆:它發生在時間裡,所以在那個領域裡,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很重要。

克:沒錯,相當重要。我不懂某種語言,我需要時間學習。

博姆:改良大腦也需要時間。如果腦子一開始是小小的,慢慢變大,而這需要一百萬年。

克:沒錯,而且變得更複雜等等。這一切都需要時間,這一切都是在空間和時間裡的活動。

博姆:所以你也承認物理時間和神經生理時間。

克:當然,絕對承認,任何一位心智健全的人都會承認。

博姆:現在,大部分的人也都承認心理上的時間,他們稱之為心理時間。

克:沒錯,這就是我們要討論的,看看是否有心理上的明天、心理上的進化之類的東西。

博姆:乍看之下,我怕這聽起來會很奇怪。似乎我可以記得昨天,而且有明天,我能夠預期。這種情況發生過許多次,你知道日子一天接這一天過。所以我的確經歷了時間,從昨天到今天到明天,對嗎?

克:當然,這非常簡單。

博姆:那你所否定的是什麼?

克:我否定我會變成某樣東西,會變得更好。

博姆:但是觀察這點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因為我正在嘗試,我會刻意變得更好嗎?另外一種是:有些人覺得進化是一種自然、不可避免的過程,就像潮水沖刷我們一樣,我們或許會變好或變壞,或許有其他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

克:在心理上。

博姆:沒錯,這要花時間,不過結果或許不是我試圖變好所想得到的結果。或許是或許不是,有些人可能這麼想,有些人又是另外一種想法。可是難道你否認有一種和自然生物進化一樣的自然心理進化嗎?

克:是的,我否認這一點。

博姆:嗯,你為什麼否認這一點。

克:首先,什麼是精神、[我]、自我等等,是什麼意思?

博姆:嗯,[精神]這個詞有許多意思。例如,它可以指心智。你的意思是自我也是同樣的東西嗎?

克:自我,我談的是自我,或[我]。

博姆:沒錯,現在有些人把進化想成一種超越[我]的過程,可以藉此提升到一個比較高的層次。所以有兩個問題,其一:所謂的[我]會變得更好嗎?其二:假設我們想超越[我],是不是遲早可以做到?

克:這不是遲早的問題。

博姆:沒錯,所以我們必須理清為什麼做不到。

克:我會,我們會討論這一點。所謂的[我]是什麼?如果[精神]這個詞有許多意思,[我]就是思想所產生的全部活動。

博姆:你為什麼這麼說?

克:所謂的[我]就是意識,我的意識。這個[我]是我的名字、形體以及我所擁有的各種經驗、記憶等等。 [我]的全部結構是由思想匯聚而成的。

博姆:嗯,這又是有些人難以接受的東西。

克:當然,我們正在討論這些東西。

博姆:我們把這東西理出頭緒來吧!因為我對[我]的第一次經驗、第一次感覺是,它是獨立在那裡的,而且[我]就是思緒。

克:[我]與我的思緒無關嗎?

博姆:嗯,我自己的第一個感覺是,[我]是獨立的,與我的思緒無關,而它又同時是那個正在思想的[我]。

克:沒錯。

博姆:就好比我在這裡,可以移動我的手臂或頭,我能夠思考。這是種幻相嗎?

克:不是,因為我一移動我的手臂,就有抓住或拿起某樣東西的意圖,這表示思想先於活動,思想的活動使手臂移動等等。我的論點是,思想是這一切的基礎。對於這點,我欣然接受他人的挑戰。

博姆:沒錯,你的論點是,整個[我]和我的所作所為全源自於思想。 。不過,你所謂的思想不只是知性的。

克:當然,思想是經驗、知識和記憶的全部活動。它就是這個活動。

博姆:我覺得你的意思好像是把意識當作一個整體。

克:是一個整體。對極了。

博姆:你是說這個活動就是[我],對嗎?

克:這個意識的全部內容是[我]。這個[我]和我的意識內容沒什麼不同。

博姆:沒錯,嗯,我認為一個人可以說我是我的意識,因為如果我沒有有意識,我就不在這裡。那麼,難道意識除了你剛才描述的思想、感覺、意圖外,就沒有其他了嗎?

克:……意圖、渴望……

博姆:……記憶……

克:……記憶、信仰、教條、執行的儀式,這一切,就像一台經過程式設計的電腦。

博姆:是的,每個人都會同意這些當然存在於意識中,當時許多人會覺得意識不止於此,意識可能超越這一切。

克:我們進入這個主題吧!我們的意識內容組成意識。

博姆:我認為需要做某些澄清。一般對[內容]這兩個字的用法有相當大的歧義。如果你說一個玻璃杯的內容是水,那麼這個玻璃杯是一件東西,水是另外一件東西。這個玻璃杯包含水,所以[內容]兩個字表示包含水在內的某件東西。

克:一點也不錯,意識是由所有它所記得的東西組成的,包括信仰、教條、意識、國籍、恐懼、享樂、悲傷。

博姆:沒錯,如果少了這些,是否意識就不存在了?

克:不是這樣吧!

博姆:難道還有另外一種意識嗎?

克:一種完全不同的意識。

博姆:嗯,我認為你真正要說的人人都知道,意識是由……

克:……思想多重活動的結果。思想把我的意識匯聚在一起,反應、回答、記憶、特別複雜的事務、細微的區別、這一切組成意識。

博姆:這些我們都知道。

克:我們都知道。問題在於這樣的意識是否有未來。

博姆:它有過去嗎?

克:當然有,就是記憶。

博姆:記憶,沒錯。那為什麼說它沒有未來?

克:如果它有未來,那就是同一種東西了。同樣的活動、同樣的思想,經過修正,但是那模式會一再重複。

博姆:所以你是說,思想只能重複?

克:沒錯。

博姆:可是有一種感覺,例如,思想能夠發展出新觀念。

克:但是思想是有限的,因為知識是有限的,如果你承認知識永遠是有限的。

博姆:你為什麼說知識永遠是有限的?

克:因為身為科學家的你實驗、 補充、​​尋找。你補充新知識,而在你之後,其他人補充更多。所以,由經驗所產生的知識是有限的。

博姆:有些人堅持事實並非如此。他們希望獲得源自於大自然法則完美或絕對的知識。

克:大自然法則並不是人類的法則。

博姆:嗯,你想把討論局限在與人類有關的知識嗎?

克:當然,我們只能這麼討論。

博姆:好吧!所以,我們是說人類無法獲得無限的精神知識嗎?你的意思是這樣嗎?總是有更多未知的東西。

克:沒錯,總是有更多未知的東西。所以,一旦我們承認知識是有限的,那麼思想也是有限的。

博姆:沒錯,思想以知識為依據,而知識並未涵蓋一切。因此,思想就無法處理所發生的每一件事。

克:一點也不錯。但是這正是從政者和其他人企圖要做的。他們認為思想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

博姆:在從政者的身上可以看見知識是非常有限的。假使你缺乏適當的知識來解決眼前的一切,就會製造混亂。

克:所以,只要思想是有限的,由思想匯聚而成的意識也就是有限的。

博姆:既然如此,你能夠理清這點嗎?這表示我們只能在同一個圈子裡打轉。

克:同一個圈子嗎?

博姆:你知道嗎?如果你拿科學來比較,人們或許會爭辯說,雖然我的知識有限,我還是不斷有發現。

克:你所發現的是增加上去的,但是仍然有限。

博姆:仍然有限是重點。我認為在科學方法背後的一大觀念是:雖然知識是有限的,我可以發現並跟上實際。

克:但這還是有限的。

博姆:我的發現是有限的,總是有我還沒發現的未知東西。

克:這就是我要說的。思想無法抓住未知、無限,因為思想本身是有限的。所以,你和我都同意這一點嗎?不僅只是同意,而是都把這點當作事實嗎?

博姆:嗯,也許我們可以把這點闡述得更命吧。也就是說,即使有很強烈的偏好、感情、傾向,覺得思想能做任何事,思想還是有限的。

克:可是思想就是辦不到。你看它在世界上做了什麼事!

博姆:嗯,我同意思想是做了些可怕的事,但這並不證明它永遠是錯的。也許你可以永遠把責任怪罪在錯用思想的那些人身上。

克:我知道,這是老把戲了。不過思想本身是有限的,所以不論他做什麼都是有限的。

博姆:而且你以一種非常嚴肅的方式說它是有限的。

克:一點也不錯,以一種非常、非常嚴肅的方式。

博姆:嗯,我們能不能把這點闡述出來來?並談談是什麼樣的方式。

克:所謂的方式就是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極權主義者的理想就是思想的發明物。

博姆:沒錯,我們可以說[集權主義者]這個詞的意思是想佔有全部,但是他們做不到,然後事情就毀了。

克:正在毀滅中。

博姆:不過有人自稱他們並不是集權主義者。

克:但是民主黨員、共和黨員和理想主義者等人的思想,也同樣是有限的。

博姆:沒錯,有限到……

克:……極具破壞力。

博姆:……這是極為嚴肅、極具破壞力的。既然如此,我們要用什麼方式才能把這點闡述出來?我可以說:[好吧!我的思想是有限的,不過這件事可能並不這麼嚴肅。 ]為什麼這句話這麼重要?

克:這非常簡單,因為只要是有限的思想所產生的行動,都免不了引發衝突。人類因為地理位置的不同而分裂成各個國籍,因為宗教的不同而分裂等等,都已經在世界上造成了大破壞。

博姆:沒錯,讓我們把這點和思想的受限連在一起吧!也就是說,我的知識是有限的。既然有限,又如何因領我劃分這個世界?

克:難道我們不是在尋求保障?我們認為在家庭中有保障,在部落裡有保障,在國家主義中有保障。所以我們認為在分裂中有保障。

博姆:沒錯,這似乎就是結果。例如,一個人沒了部落,可能覺得沒保障,於是說:[部落讓我覺得有保障。 ]這是個結論。而我認為我知道的已經多到足以相信這是個真理,但事實上,我知道得併不夠多。其他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這使得部落變得非常不安全。其他的部落出現了。

克:不,真正的分裂本身製造了不安全。

博姆:真正的分裂對製造不安全有推波助瀾之效,不過我要說的是,我知道的不夠多,所以看不到真相。

克:沒看到真相是因為沒有把世界當作一個整體來看。

博姆:嗯,以​​安全為目的的思想,企圖知道每一件重要的事。一旦他知道每一件要事,它就說:[這會帶來保障。 ]但是思想不但有許多東西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樣的思想本身就是分裂的。這樣的思想勢必分裂,因為我界定了一個安全區,而這個安全區是從另外一個區域中分出來的。

克:思想是分裂的,因為它本身是有限的。任何有限的東西都免不了製造衝突。

博姆:嗯,你的意思是任何思想都是……

克:如果我說我是一個個體,這就是有限的。我關心我自己,這是非常有限的。

博姆:沒錯,我們必須理清這點。如果我說這是一張桌子,這句話是有限的,但是它沒有製造衝突,對嗎?

克:對的,衝突並不存在。

博姆:如果我說這是[我],這句話就製造了衝突。

克:[我]是個分裂的存在。

博姆:我們把個中原因再理清些。

克:因為它是有所分別的,它關心自己;即使把[我]視為較大的實體,視為國家,它還是分裂的。

博姆:沒錯,嗯,基於安全的考量,我畫地自限,如此我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以便和你所擁有的身份相抗衡,並保護我自己。就這樣,在你和我之間製造了分裂。

克:我們和他們等等之間的關係也一樣。

博姆:一點也不錯。這一切導源於我有限的思想,因為我不了解我們其實是息息相關、相互關聯的。

克:我們都是人類。

博姆:沒錯,我們都是人類。

克:所有人類或多或少都有同樣的問題。

博姆:但是我還不了解這點。我的知識是有限的,我認為我們可以區分彼此,保護我們自己和我,而不保護其他人。但在這麼做的同時,我卻製造了不穩定、不安全。

克:一點也不錯,你製造了不安全。所以,如果我們認清這點,不只是理智上或口頭上認清,而是真正感覺到我們和其他人類是一體的,那麼這責任就變得極為重大。

博姆:嗯,我們要怎麼做才能盡到責任?

克:我如果不是助長這個混亂,就是置身事外。也就是說,保持平和,讓自身井然有序。我會再探討這點,我說得太快了。

博姆:我認為我們已經碰觸到一個重點。我們說全人類是一體的,因此,製造分裂就有……

克:……危險。

博姆:沒錯,另一方面,在我和桌子之間製造分裂並不危險,因為就某方面來說,我們並不是一體的。現在人類並不了解眾生一體之理。

克:為什麼不了解?

博姆:好吧!我們來談談這一點。這是一大重點。顯然人類並不了解,因為有這麼多的分裂,不但存在於國家及宗教之間,也存在於人與人之間。

克:為什麼有這種分裂?

博姆:嗯,首先,至少在現代這個時代裡,大家相信每個人類都是一個個體。在過去,這信念也許並沒有如此強烈。

克:這是我所質疑的。我還連代質疑我們是不是個體。

博姆:這是個大問題,因為……

克:當然。我們剛才說,[我]這個意識和所有其他人類的意識相似。他們都受著苦,他們都心懷恐懼,他們都覺得沒有保障,它們都有自己特定的神明和儀式,這一切都是由思想匯聚而成的。

博姆:沒錯,我認為這點需要加以理清。這裡有兩個問題。第一:並不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和他人相似,大多數人覺得自己有某些獨一無二的特徵。

克:你所謂[獨一無二的特徵]是什麼意思?在某些事情上與眾不同?

博姆:也許是許多事上都與眾不同。例如,一個國家可能覺得自己有能力把某些事做得比另外一個國家好,一個人能夠成就某些特別的事,或擁有一種特質。

克:當然,你比我聰明。別人在這方面或那方面比我好。

博姆:一個人可能因為自己的特殊能力或長處而驕傲。

克:但是一旦你把這些特質放在一旁,我們基本上是一樣的。

博姆:你是說你剛才描述的這些事是……

克:……表相。

博姆:那麼,基本上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克:恐懼、悲傷、痛苦、焦慮、寂寞,所有人類的辛勞。

博姆:但是許多人或許會覺得,人類最高的成就就是這些基本的東西。

克:我們成就了什麼?

博姆:其一是,一般人可能對人類在科學、藝術、文化和科技上的成就感到驕傲。

克:我們在這些方面有成就,我們當然擁有廣大的科技、通訊、旅遊、醫藥、外科手術……

博姆:就許多方面而言,成就非凡。

克: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我們在心理上成就了什麼?

博姆:你是說這些成就當中,沒有一個對我們的心理造成影響?

克:沒錯,一點也不錯。

博姆:心理上的問題比任何其他問題都來得重要,因為如果心理問題不理清,其他問題就危險了。

克:如果我們在心理上是受局限的,那麼我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限的,然後我們便以我們有限的精神來運用科技。

博姆:沒錯,主宰的是這有限的精神,而非理性的科技結構。事實上,科技就變成一種危險的……

克:……工具。

博姆:所以這是一大重點:精神是整個心理的核心,如果精神失序了,那麼其餘都沒有用。

克:如果房子井然有序……

博姆:然後第二個問題是:雖然我們認為,精神內有某種基本的失序,或缺乏一種我們所普遍共有的秩序,而且以為我們對其他東西可能都有一股潛力,但是我們真的是一體嗎?即使我們都相類似,也不表示我們都相同、都是一體的。

克:我們說,在我們的意識裡,我們所擁有的立足點基本上都是相同的。

博姆:沒錯,但是事實上,人類的身體相類似並不表示它們都是相同的。

克:當然不是,你的身體和我的身體就不一樣。

博姆:沒錯,我們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是不同的實體等等。不過我認為你是想說,實體是個別的,而意識並不是實體……

克:一點也不錯。

博姆:……身體是個實體,擁有某種特質。

克:這點實在是再明確不過了。

博姆:也許很明確,可是我認為……

克:你的身體不同於我的身體,我有一個和你不一樣的名字。

博姆:嗯,我們是不一樣的,儘管出自於類似的材料,還是不一樣。我們無法交換身體,因為一個身體內的蛋白質,可能和另外一個身體內的蛋白質不相容。現在許多人對心智抱持這樣的看法,認為人與人之間有種化學作用,可以相容或相斥。

克:但是如果你再深入探究這個問題,就會發現意識是全人類共有的。

博姆:沒錯,但是感覺上,意識是個別的,可以相通,就好像是……

克:我認為那是一種幻相,因為我們堅持某種不真實的東西。

博姆:嗯,你是想說:有一種人類共同的意識嗎?

克:它是一體的。

博姆:它是一體的。這很重要,因為不論它是許多個或一個,都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克:沒錯。

博姆:那麼,可能有許多人忙著溝通和建立這個更大的單位。還是你認為從一開始就是一體?

克:從一開始就是一體。

博姆:而那種獨立感是一種幻相,對嗎?

克:這是我一說再說的。這似乎很合乎邏輯,很健全;另外一種說法就不健全了。

博姆:人們沒有感覺到,至少不是當下就感覺到,這種獨立存在的觀念是不健全的。因為人以身體的情況來推測心智,認為主張我的身體和你的身體各自獨立是相當合理的,而在我的身體內有我的心智。難道你現在是說心智並不存在於身體內嗎?

克:那又是另外一個問題。請等一等,我們先把另外一種說法討論完畢吧!如果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在心理上都認為我們是獨立的個體,那麼我們在世界上的所作所為就是一場大混亂。

博姆:嗯,如果我們並非各自獨立,卻認為自己是各自獨立的,那麼肯定會是一場大混亂。

克:這就是世界目前的情況。每一個人都認為他必須作他想做的,好充分發揮自己的資質。所以他在然獨立中為達到和平、建立保障而掙扎,企圖得到一種然獨立、完全得不到的保障與和平。

博姆:之所以得不到,是因為保障與和平並沒有分別心。你也知道,如果真有分別心,那麼試圖這麼做其實是合理的。但是,如果我們試圖分別原本並不分別彼此的東西,那麼結果一定是一團亂。

克:一點也不錯。

博姆:這麼說是清楚了。但是我認為,人們並不會立即明白人類的意識是一個不可分的整體。

克:沒錯,先生,一個不可分的整體,絕對正確。

博姆:如果你曾經思考過這個觀念,就會發現許多問題,但是我不知道我們是否已經深入到這個地步。其中有個問題是:為什麼我們認為自己是獨立的?

克:為什麼我認為自己是獨立的?這就是我的局限。

博姆:沒錯,但是我們為什麼採納這麼愚蠢的局限?

克:從孩提時代開始,這是我的,這使得我的玩具,不是你的。

博姆:但是你的直覺反應就是說,這是我的,因為我覺得我是獨立的。在此,令人不明白的是:原本是一體的心智,怎麼會變成這樣分裂成許多片的假相?

克:我認為這又是思想的活動。思想的根本特質是分裂的、不完整的,因此我是一個片斷。

博姆:思想會創造一種片斷感。你可以見到,例如,一旦我們決定建立一個國家,我們就是獨立的,認為我們脫離了另外一個國家,脫離了該國的一切事物和影響,接下來更讓這整件事情顯得極為真實。我們都有各自的語言和各自的國旗,各自的這個和那個,然後我們設立邊界。再過一陣子,我們見到許許多多分離的證據,也就忘了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於是說,原本就是這樣的,我們不過是繼承先人的腳步。

克:當然。這是原因,我覺得如果我們一旦掌握住思想的特質、思想的結構、、思想如何運作、思想的源頭,就會認清思想一直是有限的,如果我們真正認清這點,那麼……

博姆:那麼,思想的源頭是什麼,是記憶嗎?

克:記憶,記得過往的事物,也就是知識,而知識是經驗的結果,但是經驗者總是有限的。

博姆:可是,思想當然還包括進取心、推理心、發現心和觀察心。

克:就像我們不久前說過的,思想就是時間。

博姆:沒錯,好吧!思想就是時間。這點還需要再討論,因為你認為所謂的初次經驗,意思是,時間先存在,然後思想會發生在時間裡。

克:喔,不是這樣。

博姆:例如,我們說動作正在進行,身體正在動,而這需要時間。

克:從這裡到哪裡需要時間,,學習語言需要時間,畫圖需要時間。

博姆:種植物需要時間。我們還說思考需要時間。

克:所以我們以時間的角度來思考。

博姆:重點在於,一般人的觀念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時間,思考也需要時間。而你說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你認為:思想就是時間。

克:思想就是時間。

博姆:若從心靈的角度、心理的層面探討,的確是這樣。可是,我們如何了解這點?了解思想就是時間。你知道這麼說並不清楚。

克:難道你是說,思想是活動,時間也是活動?

博姆:你可知道,時間是一種謎樣的東西,人們曾經為它爭論不休。我們可以說時間需要活動。我可以了解少了活動,我們就無法擁有時間。

克:時間就是活動,時間和活動是不可分的。

博姆:既然如此,我不說時間是脫離活動而獨立的,而說時間就是活動,如果我們說時間和活動是一體的,你認為如何?

克:沒錯,我們正在闡述這點。

博姆:沒錯,這兩者是不可分的。這點似乎相當清楚。現在有所謂的生理活動,意思是生理時間,對嗎?

克:生理時間、熱和冷、還有黑暗和光亮、日落和日出等等這一切……

博姆:是的,包括四季。這麼一來,我們便有了思想的活動。接下來的問題是思想的本質。難道思想只是大腦神經系統裡的活動?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克:是的。

博姆:有人說思想包含神經系統的活動,但是或許還有其他東西。

克:其實,什麼是時間呢?時間就是希望。

博姆:就心理層面來說。

克:沒錯,現在我談的全是心理層面。希望是時間,[變成]是時間,[達成]是時間。現在談談[變成]這個問題吧!在心理上,我想變成某樣東西。例如,我想變得不暴力。這根本就是一番謬論。

博姆:嗯,我們了解這是一番謬論。但是時間和活動之所以是一體,是因為根本沒有這種時間,對嗎?

克:沒錯。人類是暴力的,托爾斯泰和印度先人已經談論過許多[非暴力]。事實上,我們是暴力的,非暴力並不真實。但是我們想變成非暴力。

博姆:沒錯,這又是一種思想的延伸,是我們針對物質事物而產生的。如果你看見一片沙漠,沙漠是真的,`而你說沙漠上的花園不是真的,但是當你把水澆在沙漠上,心裡期待的卻是花園。所以我們說,只要這片沙漠會變肥沃,我們就可以計劃未來。在此我們必須小心:我們說我們是暴力的,但是我們無法藉類似的計劃變成非暴力。為什麼呢?

克:為什麼?因為一旦暴力存在,非暴力的情況就無法存在。那是個理想。

博姆:嗯,必須把這點弄得更清楚,因為同理可證,肥沃的狀況和沙漠也無法共存。我認為你是說,以心智而言,只要你是暴力的,非暴力就沒有任何意義。

克:這是唯一的狀態,沒有其他狀態。

博姆:也就是說,通往​​另外一個狀態的活動是幻覺。

克:沒錯,所有理想都是心理上的幻覺。一心想建一座令人驚嘆的橋不是幻覺。你可以計劃一座橋,但是擁有心理上的理想……

博姆:沒錯,如果你是暴力的,而且在你試圖變成非暴力時候,還繼續暴力……

克:……這沒有意義,但是卻已經變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我不但質疑變成[本來面目],也質疑脫離[本來面目]。

博姆:也就是質疑所謂的[應該怎麼樣]。嗯,如果你說在自我改善的過程中,變成可能沒有意義,那是……

克:喔,自我改善是某種極醜陋的東西。我們的意思是,這一切的源頭是一種隨時間進行的思想活動。一旦我們在心理上把時間看得很重要,所有理想,如非暴力,達成某超級狀態等等,就變成不折不扣的假相。

博姆:沒錯,你談到隨時間進行的思想活動,在我聽來,似乎時間就是幻覺。

克:沒錯。

博姆:我們感受到思想的活動就是時間,但卻不是一種真正的時間。 。

克:所以我們問:時間是什麼?我需要時間從這裡到那裡。如果我想學習工程學,我需要時間,我必須學習工程學,這需要時間。同樣的活動被運用到精神上。我們說,我需要時間為善,我需要時間悟道。

博姆:是的,這麼做永遠會製造出一種衝突,你的一部分和另外一部分的衝突。所以你在這樣的活動中說道,我需要時間,卻也同時在精神上製造出一種分裂,分裂了觀察者和被觀察者。

克:一點也不錯。我們要說的是,觀察者就是被觀察者。

博姆:還有在心理上,時間並不存在。

克:一點也不錯,思想者就是思想,思想者不能脫離思想而獨立。

博姆:你知道嗎?你現在說的一切似乎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認為這和我們習慣的傳統有極大的差異,所以一般說來,要人們真正了解實在相當困難。

克:當然,大多數人都想要一種舒適的生活方式:[讓我就這樣過下去,拜託,別管我。 ]

博姆:沒錯,這就是人們謹慎提防許多衝突的結果。

克:但是不論你喜不喜歡,所避免或未解決的衝突仍舊存在。所以這就是全盤的重點:有可能過沒有衝突的生活嗎?

博姆:有可能,截至目前為止,所說的話都還沒有闡明這點。衝突的源頭是思想、知識或過去。

克:一點也不錯。所以有人問:有可能超越思想嗎?或者有可能終結知識嗎?我是指心理上的知識,不是……

博姆:沒錯,物質事物及科學等知識會延續下去。

克:絕對會,這些必須延續下去。

博姆:但是你所要求結束的是否就是你所謂的[自知自覺]?

克:是的。

博姆:另一方面,先人說過,甚至你也曾經說過,自知自覺非常重要。

克:自知自覺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我花時間去了解我自己,也就是,如果我說最後我會藉檢視、分析,藉觀察我和他人的全盤關係等等方式來了解我自己,這一切就包含了時間。而我的意思是,有另外一種不需要時間就可以檢視這整件事情的方式;也就是,只要觀察者就是被觀察者。在這樣的觀察關係裡,時間就不存在。

博姆:我們可以更深入討論這點嗎?我的意思是,例如,你說時間並不存在,但是你還是覺得你可以記得一個小時之前你在某某地方。那麼,我們憑什麼說時間不存在?

克:時間是分裂的,就好比思想也是分裂的。所以思想就是時間。

博姆:時間是一連串的過去、現在、未來銜接而成的。

克:思想也同樣是分裂的。所以時間就是思想。或者思想就是時間。

博姆:沒錯,不過,這話似乎不完全是從剛才的話中衍生出來的。

克:我們再討論下去吧!

博姆:乍看之下,一般人會認為,思想運用尺規和各種東西製造了各種分裂,而且也把時間分割成一段段,包含過去、現在和未來。那麼,這麼想似乎不全是從思想就是時間衍生出來的。

克:你瞧,我們說時間就是活動。思想也是一連串的活動。所以兩者都是活動。

博姆:沒錯,好吧!我們假設思想是一種神經系統的活動,而……

克:你可知道,它是一種變成的活動,我是指心理上。

博姆:但是只要你一思考,血液、神經等內部就有某種東西在動。既然我們談到心理上的活動,你的意思是只是內容改變嗎?究竟這活動是什麼?在動的是什麼?

克:你瞧,我是這個東西,在心理上,我試圖變成其他東西。

博姆:所以這活動存在你的思想內容裡?

克:沒錯。

博姆:所以如果你說:[我是這個,而我試圖變成那個。 ]那麼我就是在動。至少我覺得我在動。

克:例如,我貪婪。貪婪是一種活動。

博姆:它是什麼樣的活動?

克:得到我想要的,得到更多。這是一種活動。

博姆:沒錯。

克:而且假設我發現這活動是痛苦的,於是我試圖不貪婪。如此試圖不貪婪是一種時間的活動,是[變成]。

博姆:沒錯,可是連貪婪也是[變成]嗎?

克:當然。所以就心理層面而言,有可能不[變成]嗎?這是個實際的問題。

博姆:嗯,這似乎需要你在心理上認定自己不應該是任何東西。也就是說,一旦你以任何方式界定了自己,那……

克:不,我們會在一、兩分鐘內替[變成]下定義。

博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把自己界定成貪婪的,或者說我貪婪,我這樣,我那樣,那麼我不是想變成其他東西,就是想保持原狀,對嗎?

克:那麼我可以保持原狀嗎?我可不可以不保有非貪婪而保有貪婪呢?貪婪和我並沒有什麼差異,貪婪就是我。

博姆:沒錯。這點需要理清,一般的思考方式是:我在這裡,我可以貪婪,也可以不貪婪。

克:當然。

博姆:因為這些是我可以擁有,或可以沒有的特質。

克:但是這些特質就是我。

博姆:沒錯,不過這點又極其違背我們的共同語言和經驗。

克:當然。

博姆:但是我們卻說我就是我的特質,這暗示特質的思想創造了[我],對嗎?創造了那種[我]的感覺。

克:所有特質、屬性、德行、判斷、結論和意見都是[我]。

博姆:嗯,在我看來,這點似乎必須當下覺知清楚。

克:這就是整個問題的重點。當下覺知整個活動,然後我們來到覺知的境界:是不是有可能--這聽起來有點怪,也許有點兒瘋狂,但事實並不然--是不是有可能在缺少所有記憶活動的情況下覺知呢?是不是有可能在沒有文字、沒有反應、沒有記憶進入知覺的情況下,直接覺知到某件事物呢?

博姆:這是個非常大的問題,因為記憶不斷進入知覺中。問題又來了,什麼​​東西會阻止記憶進入知覺呢?

克:沒有東西阻止得了記憶進入知覺中。但是如果我們認清記憶的活動是有限的,由於我們清楚的覺知到記憶的極限,於是走出這個有限的空間,進入另外一個次元。

博姆:嗯,在我看來,似乎你必須覺知到整個記憶的極限。

克:沒錯,不是只覺知到一部分。

博姆:你可以看到記憶通常是有限的,但是在許多方面,這點表現得併不明顯。例如,我們許多並不明顯的反應可能是記憶的傑作,但是我們並沒體驗到這些反應。假設,我體驗到[我]此時此刻存在,並不是因為記憶裡有[我]。這是大家共有的經驗。假設我想變得比較不貪婪,因為我體驗到貪婪的滋味,我體驗到那種急於成真的滋味;這經驗可能是記憶的結果。但是我說,這個[我]就是記得這一切的那個人,不是另外一個我,不是記憶創造了[我]。

克:這一切實在令人質疑:人類是不是可以過著沒有衝突的生活?那樣的前提自然衍生出這樣的結果。我們可以在這個地球上和平相處嗎?思想的活動從不會帶來和平。

博姆:沒錯,從我們討論過的內容中看來,思想的活動無法帶來和平似乎很清楚了;思想的活動本來就會引發心理上的衝突。

克:如果我們曾經真正認清這點,我們的全部活動就會全然不同。

博姆:難道你是說,有一種活動不是思想的活動,它是超越思想的?而且它不只超越思想,又不需要思想的合作?當思想不在時,它有可能繼續活動嗎?

克:這是真正的重點。我們經常討論這一點,是否有任何超越思想的東西。我指的不是某些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我們要問的是:是不是有一種活動是思想接觸不到的?我們現在說有種活動,而且這種活動是智慧的最高形式。

博姆:沒錯,現在我們提出[智慧]這個詞了。我知道,我是故意提出這個詞的!所以智慧不是指靈巧的思想活動。

博姆:嗯,智慧可以利用思想,你常這麼說。

克:智慧的確可以利用思想。

博姆:思想可以是智慧的運作,你是這樣說的嗎?是的。

博姆:思想也可以是記憶的運作?就是這樣。也可以說,思想是記憶產生的運作,而記憶是有限的,所以思想也是有限的,而且有它自己的活動,然後這樣的活動引發衝突。

博姆:我想這和人們談論的電腦息息相關。每一台電腦最後都必須依賴輸入的某種記憶,也就是經過程式的設定。這樣必定有其極限,對嗎?

克:對的。

博姆:因此,當我們藉重記憶操作的時候,我們和電腦就沒有太大的差別;或者換個說法,電腦和我們實在差不多!

克:我常說,印度人在過去五千年來一直接受程式的設定,才能成為印度人,或者說,在英國,你曾經經過程式的設定,才能成為英國人、天主教徒或基督教徒。所以我們多少都經過程式的設定。

博姆:沒錯,現在你提出智慧的觀念,這不需要程式設定,也許是一項創新。

克:一點也不錯。這種智慧和記憶及知識無關。

博姆:這種智慧可能在記憶和知識內運作,但是它和記憶及知識無關。

克:是的,它可以透過記憶等等運作。那麼,你如何找出這其中是不是有任何實相,而不只是想像和無稽的浪漫,你怎麼找出答案?談到這裡,就必須探究整個受苦的問題,必須探究受苦是不是有終點。只要痛苦和恐懼和享樂的追求存在,就不可能有愛。

博姆:沒錯,嗯!這樣的問題實在很多。第一個要點是:痛苦、享樂、恐懼、憤怒、暴力和貪婪,全都是記憶的反應。它們和智慧無關。

克:沒錯,它們全是思想和記憶的一部分。

博姆:在我看來,只要這些情緒繼續存在,智慧就無法在思想內部或透過思想運作。

克:一點也不錯,所以必須免除痛苦。

博姆:嗯,這是真正的重點。

克: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嚴肅和深奧的問題:是不是有可能結束痛苦?也就是,是不是有可能結束[我]?

博姆:答案是肯定的,這話似乎一再重複,但是感覺是:[我]在那裡,[我]受苦或不受苦,[我]享樂或不享樂。我認為你的意思是,痛苦源自思想,它就是思想。

克:透過認同、執著。

博姆:所以受苦的究竟是什麼?在我看來,記憶可以製造享樂,然而一旦享樂無法運作,就產生苦惱和痛苦。

克:不只是這樣。受苦複雜得多了,不是嗎?什麼是受苦?這兩個字的意思是有苦惱、有悲傷、覺得完全迷失、寂寞。

博姆:在我看來,它似乎不只是苦惱,而是一種全然且及其無孔不入的痛苦。

克:受苦是某人的損失。

博姆:或者說,失去了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

克:沒錯,當然。失去了我的妻子、我的兒子、我的兄弟,或任何東西,還有極度的孤獨感。

博姆:或者,只是設定整個世界正要步入這樣的狀態,萬事萬物都顯得沒有意義。

克:所有的戰爭已經製造了多少的痛苦啊!而且這情況已經持續了千萬年。所以我說,我們正延續著過去五千年或五千多年來的模式。

博姆:沒錯,而且一般人很容易就認清戰爭的暴力和仇恨會障礙住智慧。

克:顯然是這樣。

博姆:但是有些人認為,通過痛苦的煎熬能夠滌淨身心,就像經過嚴重的考驗。

克:我知道,你透過痛苦學習,你變得純淨了;透過痛苦,你的自我消失了,融解了,不存在了。人們曾經受過極大的苦,因為無數的戰爭,流了無盡的淚,因為政府毀滅的本質,因為失業、無知……

博姆:……因為對疾病、痛苦、萬事萬物的無知。真正的受苦是什麼?為什麼它會摧毀或阻撓智慧?實際的情況如何?

克:受苦是一種震驚--我受苦,我有苦惱,這是[我]的本質。

博姆:沒錯,受苦的難處在於:受苦的就是[我],而這個[我]在某方面實在是對不起自己。

克:我受的苦不同於你受的苦。

博姆:受苦孤立了自己,它創造了某種假相。

克:我們並沒有見到全人類都受著苦。

博姆:沒錯,但是假設我的確見到全人類都受著苦呢?

克:那麼我開始質疑何謂受苦。受苦的不是我。

博姆:嗯,這很重要。為了了解受苦的本質,我必須放下是我受苦的念頭,因為只要我相信我對整件事有種幻覺……

克:那我就永遠無法結束痛苦。

博姆:如果你正和假相打交道,那麼你對它實在莫可奈何。我們必須回頭討論這個話題。為什麼所謂的受苦是許多人受苦?首先,似乎是我覺得牙疼,或者我有某種損失,或我發生了某事,而另外一個人似乎非常快樂。

克:快樂,沒錯,但是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受著苦。



大衛.博姆:
英國皇家學會終生會員,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理論物理學教授。
醫學博士,克里希那穆提的內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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