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建立起對你或對任何東西的印像後,我就只能看到那個印象了,於是這個印象和持有印象之人就產生了問題。例如,我看到一位穿紅襯衫的人,我就會立刻生起喜歡或不喜歡的反應。這好惡的情緒,主要來自於我的文化、素養、社交、嗜好以及我先天和後天的性格。我一向是透過這樣的一個中心點來觀察和判斷事情的。因此,觀察者和他的所觀之物就分裂為二了。
觀察者所覺察到的意像不只是一個而已,他可以創造出上千個意象,那麼觀察者和那些意象又有什麼根本的差別?他本身不也是另一個意象嗎?他老想在自己身上加點什麼,又減點什麼,他是一個在外界壓力及內心催迫之下,不斷衡量、比較、判斷、修正而變化無常的生命,他活在自己的知識、影響以及不斷衡量比較的意識領域中。如果你同時注視著這個觀察者(也就是你自己),你會認出他不過是一堆記憶、經驗、事件、影響、傳統和各種痛苦的組合,所有這些都是屬於過去的。因此,觀察者既是過去,也是現在,而明天在他的期待之下也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一半是活的,一半是死的,他就是在這種半死半活的狀態下去觀察一切的。你這個觀察者,就是從這種時間的限制中去觀察恐懼、嫉妒、爭戰和家庭,(你竟然稱這個醜陋封閉的東西為“家”? )然後想在這種情況下,解決生活所帶來的挑戰。你總是用舊有的那套來詮釋新的事物,難怪你會永遠陷入衝突而無法自拔。
觀察者本身屬於一種意象,同時他也在觀察周遭及內心的其他各種意象。他總說“我喜歡這個意象,我要保留它”,或者“我討厭那個意象,我要除掉它”。孰不知,觀察者的本身也是由他對各種意象的反應所形成的另一套意象。我們可以這麼說:“觀察者也是一種意象,只不過他能把自己和所觀之物分開罷了。這個由許多意象所組成的觀察者認為自己是永恆不變的,於是他把自己和意象之間劃清界線,形成時間的空隙。這促成了他和那些意象之間的衝突,可是他卻一位歸咎於那些意象,於是他說:'我非除掉這些衝突不可! '這個想法一產生,卻又創造了另一個意象。 ”對於上述一切的覺知就是真正的冥想,它披露出存在的真相,也就是各式各樣的意象集合成一個意像中心,這個中心意象,就是觀察者,也是檢查者、經驗者、評估者,這個法官總想征服其他的意象,甚至想把它們一舉殲滅。其他的意象,既然是觀察者的觀念、判斷和結論的統合,而觀察者本身又是由這些其他意象所匯聚而成的,所以觀察者就是被觀察者。
這份覺察已經披露了人心的不同狀態,也揭發了人心各種的意象,以及意象之間所形成的矛盾,同時顯示出矛盾所帶來的衝突,以及對沖突的一籌莫展,還有那些逃避它們的各種企圖。透過非常細心而謹慎的覺察,這一切真相都被揭發了!然後你才發現:原來觀察者就是被觀察之物。但是這覺察的本身,並非另一個比較高級的本體,也沒有更高的超我存在(更高的本體以及超我,不過是人類所發明出來的另一種意象而已)。就是那覺性本身揭發了“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不二”的真相。
如果你問自己一個問題:那麼接受答案的那個本體是誰?那個發問的本體又是誰?如果這本體只是意識和思想的一部分,那麼它根本就不可能找出答案。你所能找到的只是覺察的狀態而已。如果在這覺察的狀態中還有個本體在那裡說“我必須覺察,我必須練習這種覺察力”,你就又開始製造另一個意象了。覺察到觀者與被觀者不二,並不意味著一定要與那被觀者認同。我們相當容易將自己與某些東西認同,例如家庭、丈夫或妻子以及國家等,因而招來極大的痛苦以及無止境的戰爭。我們此刻所探索的,乃是另一種境界,我們不該在口頭上,而應該從內心深處,從存在的根本去了解它。據說中國古代有一位藝術家,他在畫一棵樹之前,一定要坐在那棵樹前看上好幾回、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不論多久,總要看到他自己變成那棵樹為止。他並不是在和那棵樹認同,因為他就是那棵樹了。這表示他與那棵樹之間,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已經毫無時空隔閡,沒有那個經驗的主體在那裡感受大樹的美、活動、樹陰、葉質以及色澤。他已經完全變成了那棵樹,在這種境界之下,他才肯提筆作畫。
如果他尚未領悟到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不二的真理,則觀察者的任何作為不過是在製造另一個意象而又使自己身陷其中。當觀察者覺察出所謂的觀察者也不過是被觀者而已,接著又會怎麼樣(慢慢來,別急著答复,我們現在正進入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究竟會怎麼樣?觀察者就不再有任何活動了,不是嗎?以前觀察者總是說:“我必須解決這些意象,我必須壓抑它們、改造它們。”他所有的行動都和被觀察者有關,這些行動和反應有時熱情,有時漫不經心。這種好惡的交戰,也就是“我喜歡,因此我要抓緊它;我不喜歡,因此我得除掉它”的被動反應,居然被人們視為積極的行為。但是,觀察者如果突然了悟他所應付的這種被動反應所產生的問題原來就是他自己,那麼他和那些意象之間的衝突就消失了。他,就是那個東西,無二無別。當二者對立時,他只好忙著應付它;不過一旦體會他就是那個東西,也就沒有什麼喜歡或不喜歡的,於是內在的衝突就停止了。如果那個東西就是你,你會怎麼辦?你既無法抗拒,也無法逃避,甚至連接受都沒有必要,因為它就在那兒。於是那個受好惡之心所驅使的反應作用,便到此結束。然後你會發現,你的覺知突然變得極為活潑,它不受制於任何事件或意象。從這種強烈的覺知就會產生不同品質的專注力,這種專注力就會造成全然不同的心智狀態。因為心智就是覺知的本身,它會因此而變得極度敏銳,而且有高度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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