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9日 星期一

察覺__克里希那穆提

發問者:我想知道你說的覺察是什麼意思,因為你經常說,覺察是你的教誨真正的核心。我曾嘗試通過聽你的演講和讀你的書,來理解這點,但是我似乎並沒有走多遠。我知道這不是一種練習,而且我也明白你為什麼如此強調否定任何形式的練習、訓練、體系、戒律以及例行程序。我看到了這一點的重要性,因為否則事情就會變得機械,最後心智就變得遲鈍和愚蠢。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探討一下,覺察到底意味著什麼,並把這個問題深究到底。你似乎賦予了這個詞某種特別的深刻的含義,但是對我來說,我們似乎一直都能覺察到發生著什麼事情。我生氣的時候我知道,傷心的時候我知道,開心的時候我也知道。

克:我想知道,我們是否真的覺察到了憤怒、悲傷和快樂?還是我們在它們都結束了的時候才覺察到這些事情?讓我們這樣開始,就好像關於覺察我們一無所知,從頭開始。我們不要做任何武斷或者巧妙的斷言,而是一起來探討這個問題,如果你真的願意非常深入地探索的話,那這個問題將揭示一種心智也許從未觸及的非凡狀態,一種膚淺的覺知從未觸及的境界。我們先從淺層的覺知出發,一路走下去。我們用我們的眼睛看,我們用感官來感知我們周圍的東西——花的顏色,花上飛著的蜂鳥,加州的陽光,有著不同質地和細微之處以及不同深度和高度的千萬種天籟之音,樹影以及樹的本身。從我們自己的身體我們也能有相同的感覺,身體是這些不同的各種淺層感官覺知的工具。如果這些覺知保持在淺層,那麼就完全不會產生困擾。那朵花,那朵紫羅蘭,那朵玫瑰,就在那兒,對它們來說,僅此而已。沒有偏好,沒有比較,沒有喜歡或不喜歡,只有我們面前的那樣東西,而不涉及任何心理活動。所有這些淺層的感官覺知或者說覺察都清楚了嗎?通過所有的現代科技儀器,這種覺知可以擴展到繁星,擴展到深海,擴展到科學觀測的最前沿。

發問者:我想我明白這點。

克:於是我們看到了那朵玫瑰,整個宇宙和其中的人們,你自己的妻子,如果你有的話,星星,大海,山脈,微生物,原子,中子,這間屋子,門,它們都真實地存在著。現在,開始下一步;你對這些東西有什麼想法,或者對它們有什麼感覺,這是你對它們的心理反應。而我們把這叫做思想或者感情。所以說,淺層的覺知是非常簡單的事情:門在那兒。但是,對門的描述不是那門本身,當你將情感注入那描述時,你就看不到那門了。這描述可以是一句話,或者一篇科學論文,或者一種強烈的情感反應;這些都不是那門本身。從一開始就要清楚這點,這非常重要。如果我們不清楚這點,我們就會越來越困惑。描述從來都不是所描述之物。儘管我們現在也是在進行描述,我們不得不這麼做,但是我們所描述的事情,並不是對它的描述,所以在我們的談話中請務必把這一點牢記心中。永遠不要把語言和語言所描述之物混為一談。語言從來都不是那真實的東西本身,而我們卻很容易被語言帶走,尤其是當我們下一步要談到覺察的時候,我們很容易把覺察變得個人化,透過這個詞我們變得情緒化。

那麼有了對樹、鳥和門的淺層覺知,然後對它們產生反應,也就是思想、感覺和情感。現在,當我們覺察到這些反應,我們可以把它稱為第二深度的覺察。有對那玫瑰的覺察,還覺察到對玫瑰的反應。我們經常覺察不到對玫瑰的反應。實際上看到反應的覺察和看到玫瑰的覺察是同一個覺察。這是同一個運動,覺察有內外之別的說法是錯誤的。當對樹產生視覺感知而沒有涉及心理活動時,這裡的關係就沒有分裂。但是當對樹產生心理反應時,那反應就是局限的反應,那反應來源於過去的記憶、過去的經驗,這反應就變成關係中的分裂。在這反應中,就誕生了我們關係中所謂的“我”和“非我”。你就是如此把自己置入與世界的關係中的。這就是你如何製造出了個體和團體。世界再也不是如實地被看到,而是,與記憶組成的“我”形成了各種關係,從這關係中去看這個世界。這種分裂,就變成了生活,滋養壯大了我們稱為心理存在的各種事情,從這裡就產生了所有的矛盾和分別。你很清楚你已經看到這點了嗎?當對那棵樹有覺察的時候,是沒有評判的。但是如果對那棵樹有了心理反應,當那棵樹被判定為喜歡還是不喜歡,那麼在這覺察中就發生了分裂,分成了“我”和“非我”,“我”不同於所觀之物。這個“我”就是關係中來自過去的記憶和經驗的反應。現在,能不能覺察、觀察那棵樹,而不帶有任何評判?能不能不帶有任何評判地觀察那反應和回應?這樣我們就消除了分裂的根源,“我”和“非我”的根源,觀察那棵樹的同時也觀察我們自己。

發問者:我正努力跟上你。我們來看看我是不是理解對了。有對樹的覺察,這點我理解。然後產生了對樹的心理反應,這點我也理解。心理反應來源於過去的記憶和過去的經驗,是喜歡和不喜歡,這就產生了樹和“我”之間的分裂。是的,我想我都懂了。

克:這點就像那樹本身一樣清楚呢,還是只是描述的很清楚?請記得,正如我們已經說過的,被描述之物並非描述。你明白的是什麼,是事情本身還是對它的描述?

發問者:我想是事情本身。

克:那麼就沒有了那個看到這個事實並對它進行描述的“我”。看到任何事實時,都沒有“我”。要麼有“我”,要麼有覺察,不可能兩者同時都在。 “我”就是無覺察。 “我”無法看清,也無法覺察。

發問者:到這裡我能停一下嗎?我想我對此有所感覺,但是我必須完全領會吸收這一點。我可以明天再來嗎?

     * * *

發問者:我想我真的已經理解了,從非語言層面上理解了你昨天說的話。有對樹的覺知,有對樹的局限的反應,這局限的反應就是衝突,是出自過去的記憶和經驗的行為,比如喜歡和不喜歡,這是偏見。我也明白了,這偏見的反應催生了我們所謂的“我”或者審查官。我清楚地看到,“我”,“自我”,存在於所有的關係中。那麼,有沒有一個“我”存在於關係之外?

克:我們已經看清我們的反應是多麼嚴重地受限了。當你問有沒有一個“我”存在於關係之外,只要沒辦法從這些局限的反應中解脫,那麼它就變成了一個思想性的問題。你看到這點了嗎?所以我們首要的問題,不是有沒有那樣一個“我”,在局限的反應之外,而應該是,包含了我們所有感情的心智能否從這過去的局限中解脫出來?過去就是“我”。活在現在這一刻就不會有“我”的存在。只要心智還在過去中運作,就會有“我”,而心智就是這過去,心智就是這個“我”。

你不能說,心智是存在著的,過去是存在的著的,不管是幾天前的過去,還是一萬年前的過去。所以我們要問:心智能把自己從昨天解脫出來嗎?現在這裡涉及到幾件事情,是不是?首先,有淺層的覺知。然後是對局限的反應的覺察。然後是意識到心智就是過去,心智就是這局限的反應。然後問題是,心智能否把自己從過去中解脫出來。這一切都是一個整體的覺察行動,因為其中沒有結論。當我們說心智就是過去,這種認識不是一個文字結論,而是對事實真實的覺知。法語裡有個詞表達這樣一種對事實的覺知,他們把它叫做“證實”。當我們問,心智能否從過去中解脫,那麼這個問題是不是那個審查官,那個正是過去的“我”提出來的?

發問者:心智能否從過去中解脫出來。

克:是誰在問這個問題?是作為許多衝突、記憶和經驗的結果的那個存在體——是他在問嗎?還是這個問題是它自己從對過去的覺察中產生的?如果是那個觀察者在提出這個問題,那麼他只是在試圖從自己的事實中逃脫,因為,他說,我已經在痛苦中,在困境中,在悲傷中生活了這麼久,我想要超越這不停的掙扎。如果他是從這個動機問的這個問題,那麼他的答案就會是在某種逃避中尋求庇護。他要麼轉身逃開事實,要麼面對它。而語言和符號就是一種轉身逃避。事實上,僅僅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逃避行為了,不是嗎?讓我們來弄清楚這個問題是不是一種逃避行為。如果是逃避,那它就是一種噪音。如果沒有觀察者,那麼就會有寂靜,就會有對整個過去的全然否定。
發問者:在這裡我迷失了。我要怎樣在幾秒鐘內抹掉過去?

克:我們討論的是覺察,讓我們把這點記在心中。我們在一起討論覺察這個問題。
有樹,以及對樹局限的反應,也就是關係中的“我”,而“我”就是衝突的最核心。那麼,是這個“我”在問這個問題嗎? ——我們說過,這個“我”就是過去構造出來的。如果這個問題不是從過去的構造中問出的,如果問題不是“我”問出的,那麼就沒有了過去的構造。當那構造在問出這個問題時,它就是在和它本身這個事實的關係中運作,它把自己嚇壞了,想要採取行動逃開自己。當那構造不再問出這個問題時,它就沒有在和自己的關係中運作。再重申一下:有樹,有語言,有對樹的反應,也就是來自於過去的審查官,或者“我”;然後就有了這個問題:我能從這一切混亂和痛苦中逃脫嗎?如果是這個“我”在問這個問題,那它就是在無休止地延續自己。

現在,覺察到這點,它就不會再問那個問題了!覺察,看到其中的所有涵義,就不會再問這個問題了。它根本不會問這個問題,因為它看到了其中的陷阱。現在你是不是看到了所有這些覺察都是淺層的?它就和看到樹的覺察是一樣的。

發問者:有沒有其他類型的覺察?覺察有沒有其他的境界?

克:我們又得小心點,我們得非常清楚我們並不是出於任何動機來問這個問題。如果有動機,我們就又落入局限的反應這個陷阱裡去了。當觀察者完全安靜的時候,不是製造出的安靜,那就必然會有一種不同品質的覺察產生。

發問者:沒有觀察者的情況下,會有怎樣的行動產生——怎樣的問題或者行動?

克:再問你一次,你是從河的此岸問出這個問題,還是從彼岸問的?如果你在彼岸,你不會問這個問題;如果你在彼岸,你就會從彼岸行動。所以對此岸有一種覺察,連同此岸的一切結構,它的本質,它所有的陷阱,而試圖逃離陷阱就會落入另一個陷阱。這一切都是多麼致命地無聊乏味啊!覺察已經展示給我們那陷阱的本質,進而把所有陷阱都否定掉;所以心智現在是清空的。清掉了“我”和那陷阱。這心智就具有了一種不同的品質,一種不同境界的覺察。這種覺察並不知道它在覺察。

發問者:我的天,這太難了。你說的話似乎是真的,聽起來是真的,但是我還沒到那裡。你能換個說法嗎?你能把我從我的陷阱里拉出來嗎?

克:沒人能把你從你的陷阱里拉出來——沒有上師,沒有藥物,沒有曼陀羅,沒人,包括我自己——沒人,特別是我自己。所有你能做的就是從始至終都在覺察,不在中途變得漫不經心。這種嶄新品質的覺察就是全神貫注,在這全神貫注中,沒有“我”製造的疆域。這種全神貫注是最高形式的美德,所以就是愛。它是至高無上的智慧,如果你對這些人造陷阱的結構和本質不敏感的話,全神貫注就不可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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