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9日 星期一

夢__克里希那穆提

發問者:有專業人士曾經告訴我,做夢就像白天的思考和行為一樣至關重要,如果我不做夢,就會發現自己的日常生活處於巨大的壓力和緊張之中。他們堅稱,這裡我用的不是我自己的話,而是他們的術語,在睡眠的某些階段中,眼瞼的運動標誌著夢在更新,而這給大腦帶來某種清晰。我想知道,相對於各種形式的夢為心情帶來的平靜,你經常提到的頭腦的寂靜,是否並不能給生活帶來更多和諧。我也想問問為什麼夢的語言是一種象徵性的符號。

克里希那穆提:語言本身就是一種符號,而我們都對符號習以為常:我們通過意象觀察樹,而這意像是樹的符號,我們通過對我們的鄰居抱有的意象來看他。很顯然,不通過意象、觀點、結論這些符號,直接地觀察事物,對人類來說是最困難的事情之一。同樣在夢裡,符號也有巨大的影響,其中有巨大的欺騙和危險。夢的含義對我們來說並不總是那麼清晰,儘管我們意識到夢裡充滿符號,並且試圖去破解它們。當我們看到了點什麼,我們就會不由自主⋯⋯地談論起來,卻沒有意識到語言也是符號。這一切都表明,在技術方面可以直接溝通,但是在人類的關係和理解方面,卻鮮有直接的交流,不是嗎?有人打你的時候,你並不需要符號。那是一種直接的交流。這點非常有趣:頭腦拒絕直接看到事物,不帶語言和符號地覺察它自己。你說天空是藍色的。然後聽者根據他自己對藍色的理解來破解你的話,再用他自己的密碼傳達給你。所以我們生活在符號裡,而夢也是這符號化過程的一部分。我們無法不帶著符號、語言、偏見和結論即刻直接地去覺察。而造成這點的原因也相當明顯:這是帶著防禦、抵抗和結論的自我中心行為的一部分。在頭腦的活動中有一種密碼式的反應,而夢必然是符號化的,因為在醒著的時候,我們無法直接地反應或者觀察。
發問者:在我看來,這就是大腦固有的一種功能。
克里希那穆提:固有意味著某種永久的、不可避免的、持續的東西。但任何心理狀態都是肯定會改變的。只有大腦對有機體身體上安全的持久需求才是固有的。符號是大腦為了保護心智的一種設置;而這就是整個思想過程。 “我”是個符號,不是真實。思想製造出了“我”這個符號,把自己等同於它的結論和模式,然後對其進行捍衛:所有的苦難和悲傷由此而生。


發問者:那麼我要如何避開它?


克:當你問如何避開它時,你還是在緊抓著“我”這個虛幻的符號不放;你就變成了不同於你所見的某種東西,而這就產生了二元性。
 
發問者:能讓我回來,你真好,我想從我們上次說到的地方繼續探討。我們說到了夢裡的符號,你指出我們依靠符號生活,並根據我們的喜好來對其進行破解。我們不只是在夢裡會這麼做,而且在日常生活中也如此;這是我們經常的行為。我們的大部分行為都基於對我們抱有的各種符號或意象的詮釋。奇怪的是,那天跟你談了之後,我的夢發生了一種特別的轉變。我做了些非常令人困擾的夢,對那些夢的詮釋發生在做夢的同時。這是個同時進行的過程;發夢者在解釋著夢。這些以前我從未遇到過。

克:我們在醒著的時候,總是有不同於被⋯⋯觀察者的觀察者,與他的行為分離的行為者。同樣,有與他的夢分離的發夢者。他認為夢是與他分開的,因此需要解釋。但是,夢與發夢者是分開的嗎,而且有任何必要去解釋夢嗎?當觀察者就是被觀察者,還有什麼必要去解釋、判斷和評估呢?只有觀察者不同於所觀之物的時候,才存在這種需要。理解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們把所觀之物與觀察者分離開來,從中不僅產生了詮釋的問題,還產生了衝突,以及與之相關的諸多問題。這種分離是一種幻覺。群體、種族、國家之間的分別是虛幻的。我們是未被名字、標籤分割的生命體。當這些標籤變得無比重要時,分別就發生了,然後就產生了戰爭以及其他所有的爭鬥。
發問者:那麼我要如何理解夢的內容呢?它必然有它的意義。我夢到某個特別的事件或者人,這難道是一樁意外嗎?
克:我們真應該以相當不同的視角來看這個問題。有什麼要理解的嗎?當觀察者以為他與所觀之物不同時,就會試圖理解他自身之外的東西。而同樣的過程就發生在他的內在。有個觀察者希望理解他觀察的事物,也就是他自己。但是當觀察者就是被觀察者時,就沒有理解的問題了;只有觀察。你說夢裡有些東西需要理解,否則就不會有夢,你說夢暗示了人應該去了解但尚未解答的某些事物。你用“理解”這個詞,這個詞本身就是二元化的過程。你認為有個“我”,有個要被了解的東西,而實際上這兩個實體是同一個,是同樣的。所以你從夢裡尋找意義,這是衝突的行為。

發問者:你說夢是頭腦中某些東西的表達嗎?

克:顯然是的。

發問者:我不知道怎麼可能以你描述的方式來看待夢。如果夢沒有意義,那它為什麼要存在?

克:“我”是發夢者,這個發夢者想看到他在夢裡編造或者投射出來的意義,而這兩者都是夢,都是不真實的。這種不真實,對於發夢者,對於認為自己是分離的觀察者來說,變得真實起來。從這種分離中,從這種行為者和行為的分裂中,就產生了詮釋夢的整個問題。

發問者:我越來越困惑了,所以我們可不可以換種方式再來探討一下?我能明白夢是我頭腦的產物,不是分離的,但是夢似乎來自頭腦中未被探索的那些層面,所以它們似乎暗示⋯⋯頭腦中某些活躍著的東西。

克:並不是你那個特別的頭腦裡才會有隱藏的東西。你的頭腦就是整個人類的頭腦;你的意識就是整個人類。但是當你把它特殊化為你的頭腦時,你就局限了它的活動,因為這種局限,夢就產生了。在醒著的時候,沒有觀察者地去觀察,觀察者就是局限的表現。任何分別都是局限。把自己劃分為“我”和“非我”,“我”,也就是觀察者、發夢者,就有了很多問題——其中就有夢和對夢的詮釋。無論如何,你只能以局限的方式看到夢的意義或者價值,因為觀察者始終是局限的。發夢者將自己的局限永久化,因此夢始終是不完整的表達,永遠不是全部。

發問者:通過從月球上取回碎片,來了解月球的構成。同樣,通過從我們的夢裡取出碎片並對其表達的含義進行檢驗,我們試圖來了解人類的思維。

克:頭腦所表達的,只是頭腦的碎片而已。每個碎片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自身,並與其他碎片互相矛盾。一個夢可能會與另一個夢矛盾,一個行為與另一個行為,一個慾望與另一慾望也可能是矛盾的。頭腦就生活在這種困惑中。頭腦的一部分說必須要去理解另一個部分,比如一個夢、一個行為或者慾望。所以每個碎片都有它自己的觀察者,它自己的行為;然後一個超觀察者試圖將它們和諧地組織在一起。這個超觀察者也是頭腦的一個碎片。是這些矛盾,這些劃分,產生了夢。
所以真正的問題,不是詮釋或者理解某個特定的夢;而是看到這許多的碎片都是包含在整體中的。然後你就能將自己作為一個整體看到,而不是整體的一個碎片。
發問者:先生,你是不是說,一個人應該在白天對整個生活的運作都知曉,而不是僅僅注意他的家庭生活,事業生活或者生活中其他任何一個單獨的方面?

克:意識是整個人類的,並不屬於一個特定的人。如果有某個特定的人的意識,就會有支離破碎、矛盾和戰爭這些複雜的問題。如果在醒著的時候覺察到一個人生活的整體運動,那還有什麼必要做夢?這種全然的覺察,這種全神貫注,就終結了支離破碎和分別。如果任何衝突都沒有了,頭腦就不需要夢了。
發問者:當然這開啟了一扇門,通過它,我看到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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