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9日 星期一

今日世界的危機__克里希那穆提

為了要找出教育在今日世界的危機中擔任何種角色,我們就必須先了解這項危機是如何造成的。顯然,這是由於我們和他人、財物、觀念之間的錯誤價值觀所致。如果我們和他人的關係是基於自我擴張,和財物的關係是基於貪得無厭,則社會的結構必然是競爭性的、孤立性的。如果在我們和觀念的關係中,辯護某一種意識形態,而反對另一種意識形態,則猜疑和敵意,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目前混亂的另一個原因,是對權威、領導人的依賴。不論是在日常生活中,或是在小學校、大學校裡,情形都是一樣。在任何文化裡,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權威都是敗壞墮落的原因。我們跟隨他人,這其中並無了解,只有恐懼和附和順從,其結果必導致集權國家的殘暴,或有組織的教條主義。
     將必須始於自我了解才能達到的和平,仰賴於政府,期望於種種團體或權威,只會製造更嚴重的衝突如果我們接受了一種社會,其中存在著人與人之間永無止境的鬥爭和對立,則永恆的幸福便不可得。如果要改變我們的生存條件,首先,就必須改變我們自己。也就是說,必須在日常生活中覺察到自己的種種行為、思維和情感。 
     然而,我們並非真正地想要和平,我麼並不想終止剝削的行為。我們不允許我們的貪婪之心受到干預,或是我們目前社會結構的基礎遭到改變。我們讓事情照舊繼續下去,只做一些表面的改革,因此,無可避免地,有權勢的人、狡詐的人便統治了我們的生活。
    和平無法藉著某種意識形態而獲得,它也不依賴於立法。惟有當我們作為一個人,了解了我們的自我心理過程時,和平才會來臨。如果我們逃避了應由個人負擔的這個責任,而期待某種新的製度來建立和平的話,那麼,我們只會成為這個制度下的奴隸而已。
     當政府、獨裁者、大企業以及掌握教會大權的人士,看到這種人與人之間有增無減的對立狀態終將導致同歸於盡,因此不再有利可圖時,他們可能會通過立法或其他強制的方式,強迫我們壓抑私人的渴望和野心,同時為了人類的幸福而合作。就如同今日,我們被教育、被鼓勵去做無情的競爭,那時,我們將被迫去互相尊重,為全世界工作。
     雖然我們那時可能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我們卻無法從衝突和對立中解脫。這種衝突和對立只會轉變到另一方面去,只會變得更兇暴,更具破壞性。只有道德而正確的行為才是自動自發的,而且只有了解才能為人類帶來和平與快樂。
    信仰、意識形態以及有組織的宗教,將我們置於和他人對立的狀態下。衝突不僅存在於各種不同的社會之間,而且存在於同一社會的種種團體之間。我們必須體會到,一旦將自己和某一個國家視為同一,一旦我們依附於安全感,一旦我們被教條所限制,則在我們自身以及世界中,將出現鬥爭和不幸。
    僅僅教導人們成為了不起的工程師、卓越的科學家、有才氣的高級職員、熟練的工人,絕對無法促使壓迫者和被壓迫者聯合團結。我們可以眼見目前的教育制度——它對於造成人之間敵對與仇恨的許多原因都一概容忍——並不曾阻止以國家之名或以上帝之名所行的集團屠殺。
     有組織的宗教,以及它在世俗上或精神上的權威,也同樣無法為人類帶來和平。因為,它們仍是我們的愚昧、恐懼、虛偽和自私所造成的結果。 
     因為我們渴望在現世或來世獲得安全,於是製造出一些制度和意識形態,以確保此項安全。然而,我們越是拼命求取安全,越是無法獲取它。求安全的慾望只助長了分裂,增加了對立。如果我們深深地體會而且了解了這項真理,不只是口頭上或智力上的明白,而是全心全意地了解,那麼,便會在四周所接觸的世界裡,著手於根本改變我們和他人的關係。而且,惟有如此,才有可能達到人類的團結和友愛。
     我們大部分人都因形形色色的恐懼而心勞神疲,對自己的安全都十分注重。我們希望,藉著某種奇蹟,戰爭便會消逝,而同時我們卻一直指摘其他國家集團是戰爭的煽動者,就如同他們也同樣把戰爭的禍患歸罪於我們一樣。雖然戰爭有害於社會,我們卻隨時備戰,並且在年輕人的心中培養了黷武精神。
     然而,軍事訓練在教育中有任何價值嗎?這就要看我們希望孩子成為何種人而定。如果希望他們成為陰狠的殺人兇手,則軍事訓練是必須的。如果希望訓練他們,支使他們的心智,是他們成功國家主義者——也就是使他們不把社會當成一個整體而對它負責,則軍事訓練便是一條良好的可循之路。如果我們喜愛死亡和毀滅,則軍事訓練顯然是重要的。將軍的任務設計戰爭,執行戰爭計劃,如果我們欲與鄰人不斷地發生戰爭,那麼讓我們不顧一切地造就更多的將軍吧!
    如果我們活在世上,為的只是在內心以及和鄰人之間保持不斷地爭鬥;如果我們渴望流血和不幸延續不絕,那麼就需要更多的軍人、更多的政客、更多的仇恨— —這正是目前發生的情形。現代文明是基於暴力,因此它是自取滅亡。只要我們崇尚武力,則暴行便成為我們的生活方式。然而,如果我們希望和平,如果我們希望在人與人之間——不論他是基督教徒或印度教徒,是俄國人或美國人——有真正的關係,如果我們希望孩子成為完整的人,則軍事訓練絕對是一項阻礙,施行這種訓練,是一條錯誤的途徑。
    仇恨和鬥爭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相信某一個特殊階級或種族優於另一個階級或種族。孩子沒有階級或種族的意識,是家庭或學校環境促使他有人與人隔離的感覺。孩子本身並不在乎他的玩伴是個黑人或猶太人,是佛教徒或天主教徒,然而整個社會結構的壓力不斷衝擊他的心,影響了他,塑造了他。
     這裡的問題仍然不在孩子,而在成人。成人製造了一個人與人隔離而充滿了虛假價值的荒謬環境。
    在人類之間加以區分有何根據呢?我們的肉體可能在組織和膚色方面有所不同,我們的面孔可能不太相似,然而在皮膚底下的我們是非常相像的:驕傲、野心勃勃、嫉妒、充滿暴力、具有性慾、追逐權力等等。除去了標籤後,我們是赤裸裸的;然而我們不願意面對我們的赤裸,因此我們固執於標籤——這表示我們是多麼的幼稚,多麼的不成熟。
     為了使孩子在成長中免於偏見的影響,我們首先必須打破心中一切偏見,然後打破存在於四周環境的偏見——也就是說,把我們親自製造出來的這個不假思索的社會結構破除。我們在家裡可能告訴孩子說,階級或種族的意識是荒謬的,而孩子可能會同意我們的話,然而,當他到學校和別的孩子一起遊戲時,他便感染了這種在人與人之間加以區分隔離的態度。有時,情形正好相反:在家庭中,可能拘泥傳統,眼光狹窄,而學校的影響可能使他比較開闊。在上述兩種情形下,家庭和學校環境之間永遠存在著衝突,孩子便陷於這種衝突之中。
     我們與孩子之間必須保持密切的關係,才能讓他健全地成長,幫助他具有知覺力,能洞察這些愚蠢的偏見。我們必須把問題加以討論,讓孩子聽聽人們明智的談話。我們也必須鼓勵已存在於他心中的探究與不滿的精神,藉此幫助他去發現何謂真,何謂假。
    不停的探討以及真正的不滿之情,促發了創造性的智慧。然而,使探究與不滿之情保持清醒,是非常困難的。大部分的人都不希望他們的孩子擁有這種智慧,因為和一個已被公認的價值加以探究詢問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是十分使人為難的。
     當我們年輕時,我們都是不滿的。然而不幸的是,我們的不滿之情不久便消逝了,被我們模仿的傾向以及對權威的崇拜所窒息。當我們年長時,我們便開始凝滯了,變得心懷恐懼而易於滿足。我們成為高級職員、牧師、銀行職員、工廠經理、技術人員後,逐漸地腐朽了。由於渴望保持我們的地位,我們便支持這個具有毀滅性的社會——它給予我們某種地位和安全。
     政府控制教育,根本是一種錯誤。教育一旦成為國家或有組織宗教的聽命奴婢,則世界上便沒有和平與秩序的希望。然而,越來越多的政府開始負起監督兒童及其未來生活的任務,因為政府不這麼做,宗教團體便會設法來控制教育。 
     這種把孩子的心靈加以限制,以適應某種政治或宗教的特殊意識形態的做法,在人與人之間滋生了仇恨。在一個競爭的社會裡,人與人的團結和友愛是不可能的,而任何改革、任何專制獨裁、任何教育方法,都無法促使團結和友愛的產生。 
     只要你堅稱自己是個新西蘭人,而我自稱是個印度人,則奢言人類團結即是一件荒謬的事。如果,你我在各自的土地上,維護著我們個別的宗教成見和經濟方式,則我們如何能成為和平相處的人類呢?如果存在著離間人類的愛國主義,當成千上萬的人因為經濟蕭條而匱乏,其他人卻富有繁華,這時怎會有人類的友愛存在呢?當我們被信仰所分離,當一群人被另一群人所控制,當富有的人權勢在握,當窮人也同樣追逐著權勢,當土地分配不均,當有人飽食而千萬人在挨餓時,怎會有人類的團結呢?
    我們的難題之一,在於我們對於這些事情毫無真誠之心,因為我們不願受到干擾,只在有利的方式下才想改革事物,因此,我們對於自己的空虛和殘酷是不太關懷的。
    藉著暴力,我們能獲得和平嗎?和平是藉著緩慢的時間過程而逐漸達到的嗎?顯然,愛與訓練或時間無關。我想,以前的兩次世界大戰都是為了爭取民主;如今,我們又準備進行一次更浩大、更具有毀滅性的戰爭,而人民卻比以前更無自由。然而,如果我們把權威、信仰、國家主義以及整個階級區分的態度等有害於了解的種種障礙除去的話,結果會如何呢?我們將會成為沒有權威的人,而我們之間彼此有直接的關係——那是,也許就會有愛與同情。
    在教育上,就像在其他各方面,重要的是造就能了解而富於愛心的人,他們的內心不會充滿空洞的言辭,而是充滿只用心智製造出來的東西。
    如果我們要思考、關懷、愛惜快樂的生活,了解自己則是十分重要的。如果我們希望建造一個真正開明的社會,我們的教育者就必須了解何謂完整的人,如此才能將此種了解賦予接受教育的孩子。
    這種教育者對於今日的社會結構來說,是一種威脅。然而,我們並非真正想建造一個開明的社會。因此,任何教師如果洞察了有關和平的一切問題,而指出國家主義的真正含義以及戰爭的愚蠢,他便會立刻失去職位。大部分的教師知道這種情形後,便妥協了。因此,他們也就助長了今日的剝削和暴力的製度,使其持續不墜。
    顯然,要發現真理,就必須從我們自身中的掙扎和與鄰人的紛爭中解脫。當我們內心沒有衝突時,也就不會有外在的衝突。由於內心的掙扎,向外表現而成了世界上的衝突。
    戰爭,是我們每日生活所投射而成的血腥表現。我們每日的生活促成了戰爭,如果我們不改變自己的話,便會引起國家、種族間的對立,引起對於意識形態的幼稚爭執,軍隊的擴增,對國旗的崇拜,以及許許多多引起集體屠殺的暴行。
     世界各地的教育都失敗了,它製造出與日俱增的毀滅和不幸。每個政府都把青年訓練成它們所需要的效力十足的軍人和專家,組織化,集體化和成見受到培植、加強。考慮到這些事實後,我們必須探尋生存有何意義,我們的生活有何價值和目的。我們必鬚髮現,何者才是創造一種新環境的有利途徑。因為,環境可以把孩子製造成一個粗野的、感覺麻木的專家,也可以幫助他成為一個敏感、有智慧的人。我們必須創造一個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政府,它不是以國家主義、意識形態或暴力為基礎。 
     這一切意味著我們要了解:在互為關係的雙方是要互相負責的。然而要了解我們的責任,我們心中要有愛,而非僅僅只有學問或知識。我們的愛越宏大,它在社會的影響也就越深。然而我們都只徒具心智,而無情感,我們培養智力,鄙視謙虛。如果我們真正愛孩子,我們一定希望挽救他、保護他,不會讓他犧牲於戰火之下。
    我想,我們其實渴望武器,也喜歡展示軍事力量,喜歡制服、儀式、酒精、噪音、暴力。我們每日的生活是這種殘暴與膚淺的縮影,我們由於妒嫉、不加思考,而互相毀滅。
    我們希望富有,而我們越富有,便變得越無情,雖然我們可能捐獻大筆錢給慈善機構或教育事業。在犧牲者的身上大肆掠奪後,再把搜刮來的東西退還給他少許,這種行為我們稱之為慈善事業。我想我們並不明白我們的所作所為將造成何種災禍。我們大部分人每天都過著匆忙而不思考的日子,讓政府以及狡詐的政客來左右我們的生活。
     一切掌握了主權的政府都免不了備戰,任何政府都不例外。為了使國民善於作戰,能有效地盡職,政府顯然必須控制他們、支配他們。他們必須接受教育,以便如機械一般地操作,殘酷無情地發揮效力。如果生活的目的和意義在於毀滅他人或被他人毀滅,則教育“必須”鼓勵殘酷無情。然而我實在不敢肯定我們內心的渴望並非如此,因為,殘酷無情和崇拜成功,是不可分離的。
    主權國家並不希望它的國民解脫而能自由思考,於是藉著宣傳或歪曲歷史的解釋等等手段,以控制它的國民。因此,教育便越來越成為一種教人想“什麼”,而非教人“怎樣”思考的手段了。如果我們不依賴當時的政治制度而獨立思考,我們會成為一種威脅:自由的學院可能會產生愛好和平、厭棄戰爭的人,或是一些與執政者持相反意見的人。
    正確的教育,對於掌握主權的政府顯然是一項威脅——因此便被明文禁止,或暗中阻撓。將教育和糧食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已經成為一項控制人們的方法。只要我們是製造商品以及槍彈的有效機器,政府——不論是左派的或右派的——便無所關心了。
    這種情形正盛行於世界各地。這件事說明了身為公民以及教育者,以及對目前政府負有責任的我們,並非真正關懷世上的人是自由或是被奴役,是和平相處或是互相戰爭,是幸福或是不幸。我們希望在這兒那兒來個小政革,然而我們大部分人都不敢粉碎目前的社會,而建造一個全新的社會結構,因為,這需要我們自身的徹底改變。
     另一方面,有人則設法掀起暴力革命。這些人在助長了目前這個充滿衝突、混亂與不幸的社會後,現在卻又希望組織一個完美的社會。然而,既然是我們創造了目前的社會,我們之中又有誰能夠再組織一個完美的社會呢?相信藉著暴力可以獲致和平,乃是為了一個未來的理想而犧牲了現在。此種藉著錯誤的手段以謀求正確的目標,是造成目前災難的原因之一。
    感官價值的擴展與受重視,必然造就了經濟勢力範圍等毒素,它們使人與人之間無法合作。社會是你和他人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深入了解此項關係——不是在某種層次上了解,而是當做整體過程而加以完整的了解——則我們必會再製造出同樣的社會結構,雖然這社會結構已經過了膚淺的改變。
    如果我們要根本地改變目前人與人的關係——它為世界帶來了無盡的不幸,我們惟一而且刻不容緩的工作,是經由自我認識而改變自己。因此,我們回到問題中心點:每一個人自己。然而,我們規避了這重要的一點,而把責任推給政府、宗教或意識形態。我們是什麼樣子,政府就是什麼樣子,而宗教、意識形態則只是我們自身的表現。除非“我們”改變了,否則便不可能有正確的教育或和平的世界。 
    惟有愛與智慧存在,才能使所有的人獲得外在的安全。然而既然我們創造了一個充滿衝突與不幸的社會,使得人人都無法很快地獲得外在的安全,這不就表示過去和現在的教育完全失敗嗎?身為父母和教師,我們切身的責任在於破除傳統的思考,而不只是仰賴於專家以及他們的發現。在技術方面的勝任,使我們有賺錢的能力,因此大部分人對於目前的社會結構都感到滿意。然而,真正的教育者所關心的,只是正確的生活、正確的教育,以及正確的謀生方式。
    我們在這些事情上越是不負責任,國家便越是接收了這些責任。我們面對的,不是某種政治上或經濟上的危機,而是人類敗壞墮落的危機。這是任何黨派、任何經濟制度所無法扭轉的。
    另一個更大的災難正一天天地逼近我們,而我們大部分人面對著它卻毫無反應。我們一天一天渡過,完全和往日一樣;我們不想除去虛假的價值觀,重新開始。我們只希望補綴式的改革,這種改革只會產生新的問題,接著又需要新的改革。然而,整座建築物正逐漸瓦解,城牆坍塌,大火在燃燒。我們必須離開建築物,到新的土地上,用不同的基礎、不同的價值重新建造。
    我們無法丟棄技術上的知識。然而,我們的內心可以意識到我們的醜陋、無情、失望、欺詐和缺乏愛心。惟有藉著智慧,使我們從國家主義、從妒嫉、從權力欲中解脫,那麼,新的社會秩序才能建立起來。
     和平是無法藉著補綴式的改革而獲得,也無法藉著重新調整舊觀念和迷信而獲得。當我們了解了存在於表面之下的事物,而因此阻止了這毀滅之流——它因我們的侵略性和恐懼而氾濫橫行——和平才能存在。惟有此時,我們的孩子才有希望,我們的世界才能獲得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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