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7日 星期二

美德與愛__克里希那穆提


美德顯然不是臣服於某種模式的重複行為,但這樣的行為已經被美國或其它各地視為一種值得尊崇的德行了。我們必須很清楚地認清美德究竟是什麼。美德如同愛、謙卑一樣,是不能被培育出來的,只有當我們了解了什麼不是美德之後,美德,其本質、美與秩序,才會出現;只有透過反面,我們才能弄清楚什麼是正面。我們不能為美德下個定義,然後去模仿它,就算了,這並不是美​​德本身。培養各種形式的「應該怎麼樣」,便是一般所謂的美德,譬如非暴力的理想。但日復一日地修煉,直到這些所謂的美德變成一種機械化的反應為止,也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事。

美德如同愛與美一樣,顯然不是從累積的知識中產生的行動,而是在每個當下自發的一種東西。無論社會或我們本身,都出現了徹底失序的情況,但這並不意味我們心中有一個部分是井然有序的,其它的場域都是失序的;這只是另一種形式的二元對立,因此仍然有矛盾、困惑及掙扎。只要有失序,就一定會有選擇性及沖突。只有困惑的心才需要選擇,對事物了了分明的心是不需要選擇的。假如我是​​困惑的,那麼我的行動也將會是混亂的。
心若是能清晰地看待事物,沒有任何扭曲,也沒有個人的偏見,而且已經了解了失序的原因,從失序之中解脫了出來;這樣的心就是有美德的、井然有序的,不是根據共產黨員、社會主義者、資本主義者或任何一個教派的主張,而​​是因為它已經了解了失序的整個內容。內在秩序與數學秩序十分相近。內在最高的秩序就是一種絕對境界,但它不能藉由培養、鍛煉、壓抑、控制、順從或臣服而達成。只有一個井然有序的心,才可能是靈敏的、理智的。
我們必須覺察內心的失序,覺察其中的矛盾、二元對立的掙扎、相互衝突的慾望、意識形態上的追求及其虛妄的本質。我們必須不帶有任何譴責、批判或算計去觀察眼前的「真相」。
譬如我看到的麥克風就是麥克風,不是一個我喜歡或不喜歡的東西,也不去想它是好是壞,我只是如實地看著它。同樣的道理,我們在看自己的時候,也不去論斷自己是善良的或不善良的(但這並不意味為所欲為)。美德就是一種秩序;你不能依照某個藍圖來模仿美德;如果你這麼做的話,就會變成失序與失德之人。


問:秩序是不是一種不失序的狀態?


克:不是的。我們曾經談過,了解什麼是失序,不是字面或頭腦上的理解,便是從失序之中解脫出來,而失序就是衝突或二元對立的爭戰。從這份了解之中就會產生秩序,一種活潑的狀態。你不能把這種活潑的狀態畫在紙上,然後去模仿它。
我們的心智是扭曲的、歪曲的,因為我們太花力氣去生活、做事、行動及思考了。任何形式的費力都是一種失序。只要一費力去覺察,就不是真的在覺知了。當我走進這座大廳時,我雖然在覺知著一切,但並不費力。我覺知到這間大廳究竟有多大,窗簾是什麼顏色,光線如何,裡面的人以及衣服是什麼顏色,我覺知到這一切而沒有費力的感覺。如果覺知之中帶著費力的感覺,就等於失去了覺知。


問:有某種東西可以使我變得有覺知。


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你從不知不覺變得有知有覺。假設你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在覺知,但是你意識到自己沒有在覺知的那一刻,就是在覺知了。
客觀地看待某個東西而不帶著任何論斷,是很容易辦到的事。觀賞一棵樹、一朵花、一片雲或是水面上的光影,觀察它們而不​​帶著任何論斷或衡量,是很容易辦到的事,因為這些東西並不會碰觸到我們內心深處裡的東西。但若想以毫無衡量的心去看自己的妻子或教授,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我們對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有了某些既定印象。這些印像是經年累月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所造成的,其中有苦有樂,也有性愛帶來的歡娛等等。我總是透過這些印像在看眼前的這個人。如果我是透過這些印像在看我的妻子或鄰居,也許這位鄰居是住在十萬八千里外,那麼我和他們之間還可能有真實的關係嗎?如果夫妻都是透過既定印像在看待彼此,那麼他們之間還有真正的關係嗎?這些印像多半源自於長年的經驗累積下來的記憶,譬如對方的嘮叨、耀武揚威、掌控性,或是對方帶給我們的快感等等。透過這些記憶及印象,我說「我認識我的太太。」或者她說她了解我,然而真是如此嗎?其實我認識的只是一些印象罷了;我並不了解那個活生生的人,我只認識一些僵死的印象。
清晰地觀看是沒有任何既定印象的,也不帶著任何象徵或念頭。試試看你就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美好了。問:我能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去看自己?


克:如果你帶著既定印象去看自己,就無法覺知任何東西了。舉個例子,我發現我有深埋的恨意,於是我說:「糟透了,我的心真是醜陋。」當我的心中出現這些念頭時,我就是在阻礙自己進行觀察。念頭、象徵或見解都會阻礙我們觀察。要想認識自己,就不能有先入為主的想法、知識、象徵或印象;這樣我就能在每個當下真實地覺知了。


問:人可能永遠保持覺知嗎?


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這是不是一種「貪」的形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做到的話,我的人生就不一樣了。」因此你其實是起了貪念。不要去管你是否能永遠保持覺知,試試看就對了。只要你開始覺知,就會發現保持覺知有多困難了。


問:(聲音沒有記錄下來)


克:透過我身體的感官,會出現一種視像;心理上也會出現視像;當我看著眼前的某個東西時,為什麼會把內心的記憶投射到我所看到的東西上面?
這一切都跟冥想有關。你不能說冥想是在這所有東西的結尾才出現的狀態!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而覺知這一切就是冥想,這便是冥想的美之所在;美不僅僅限於建築、山丘的曲折線條、落日或夜月,也不限於文字、詩詞、雕塑或繪畫,美就在生活中。我們看見的任何一個事物之中都有美。
然而一個已經扭曲、破碎的心,還有沒有可能清晰無礙地去看每一樣東西?我們都是飽受折磨的生命,這是無可質疑的事;我們的心已經飽受折磨或者正在受折磨中,這樣的心如何能清晰無誤地去看事情呢?若想找出答案,我們是在覺知而非在口頭上說說就算了,就必須深入探索「經驗」這個東西。
每一種經驗都會留下痕跡或殘留物,​​一份痛苦或快樂的回憶。 「經驗」這個名詞意味著「完成」某件事,但因為我們從不真正「完成」任何事,所以才會留下痕跡。如果你有了一次震撼人心的經驗,而你徹底變成了那個經驗,那麼你就會從其中解脫出來,這樣一來,它就不會留下任何記憶的痕跡。


但為什麼我們的每一個經驗都會留下記憶,儲存在顯意識或無意識裡呢? ,因為記憶阻礙了我們的清明及純真。然而你又無法阻止經驗的發生;如果你阻止它們,就會在自己的周遭築起一道高牆,如此一來你就把自己孤立起來了;這是大部分人都在做的事。
因此,我們必須了解經驗的本質與結構是什麼。譬如昨天傍晚你看到落日的美景,玫瑰紅的餘暉照射在水面上,所有的樹梢也都沐浴在這璀璨的霞光之中。你看著它,享受著它,四處充滿著歡愉、美、色彩及深度;幾秒鐘之後,你突然起了一個念頭:「真是太美了!」於是你把這美景描述給某一個人聽,你很想再擁有它,再擁有其中的美、享受及喜悅。或許你明天又回到了原處,在同樣的時刻、同樣的地點再一次觀賞落日,不過你是帶著昨日的記憶在看著它的,因此眼前嶄新的景像已經受到昨日記憶的影響。同樣的道理,你可能羞辱我或奉承我,而那份羞辱或奉承就在我的心中留下了苦與樂的痕跡。因為我一直在藉由經驗累積一些記憶,所以我的心變得越來越粗劣、沉重、濃濁。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因此,我能不能在聽到你對我的羞辱時不立即產生反應,而能夠留心地傾聽,思考你的話語?當你說我是個蠢人時,你的話也許是對的,也許我真的是個蠢人;或者當你奉承我的時候,我也留心地傾聽。如此一來,無論是羞辱或奉承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這樣心就能保持警覺。不論是羞辱、奉承、落日或任何一種事物的美,我們都警醒地覺知。因為心一直保持警覺,所以它一直是自由的,雖然它已經有過千萬種經驗。


問:假設某人羞辱你,而你卻很仔細地聆聽他在說些什麼,這樣等到你聽完了之後,就知道他到底說的對不對了?


克:不!你其實立刻就知道了,因為你的心已經從過往累積的知識裡解脫了出來,所以是很清明的。問:那麼它一定是警覺的……


克:當然。其中帶有極大的喜悅,反之則不然;因為那樣的心已經被扭曲,已經飽受經驗的折磨,因此永遠不可能是清新的、年輕的、純真的、活潑的。
另外還有整個攸關愛的議題。你有沒有思考過這件事?愛是不是思想的產物?愛能不能藉由思想而培育出來,變成一種習慣?愛是一種享樂嗎?我們所認識的愛,大多是一種對享樂的追求,如果愛是一種享樂,那麼愛也一定有恐懼,不是嗎?
但什麼是享樂?我們並不是在否定享樂;我們並不是在說你不能享樂;如果是這樣就太荒謬了。然而享樂到底是什麼?你見到昨天傍晚的夕陽;在覺知到它的那一刻,你心中既沒有苦也沒有樂,只有與現實的立即接觸。但是幾分鐘過後,你就開始思索這美景有多麼令人愉悅。性也是同樣一回事。你會建構一堆的意象及畫面來對它左思右想;對它的妄想會帶給你一種愉悅感。同樣地,一想到快樂會消失,你就會生起恐懼,譬如未來可能會失業、單獨一人、沒有人愛、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等等。這種種思維的機制往往會引起痛苦與快樂的反應。
愛是否能像種植物一樣加以培育?愛是否能藉由思想而培育出來? ,因為我們已經知道思想會助長快樂及痛苦。我們必須去覺察什麼是愛,是覺察,而不是累積別人對愛的說法,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我們必須覺察它、觀察它才行。愛,絕不能藉由思想而培育出來;愛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東西。
透過敏感度、理智以及從其中產生的秩序,我們的心就能了解失序是怎麼形成的,然後就能擺脫掉它。從了解失序之中發展出來的紀律,往往能使我們巧遇所謂的「愛」這個東西,被政客、僧侶、丈夫或妻子摧毀掉的東西。
了解愛就是了解了死亡是什麼。如果我們不讓過去的種種死掉,如何能有愛呢?如果我們不讓自己的形像或妻子的形象消失,如何能有愛呢?
這一切都是冥想的奧妙及美。覺察到這一切之後,我們就會巧遇某個東西:一種富有宗教情操的空寂之心。宗教並不是一種組織化的信仰,裡面有神,有僧侶。宗教乃是一種心態,一種自由自在、天真無邪、徹底空寂的心,這樣的心是沒有任何局限的。


問:如果有人不具足這樣的心會怎麼樣?


克:我們為什麼會說:「如果有人不具足?」那個「人」是誰?其實我們應該問的是:如果我不具足會怎麼樣?假設我沒有這麼敏銳清晰的心,我該怎麼辦?這不才是我們應該問的問題嗎?我們的心是困惑的,不是嗎?我們正活在困惑之中。我們到底該怎麼辦?如果我很愚笨,先生,那麼企圖讓自己的愚笨減輕一些、變得聰明一點,是沒有用的。首先我必須知道自己是愚笨的、遲鈍的。承認自己是個傻子,不是口頭上說說,而是真的承認自己是個傻子,那麼你就覺醒了,就不再是個傻子了。但如果你對自己的真相一味地抗拒,你的愚笨就會變得越來越嚴重。世人眼中最高的智慧就是變得非常聰明、非常複雜、非常博學。我不明白人為什麼要在腦袋裡裝那麼多的學問,為什麼不把這些學問留在圖書館的書架上?計算機也是非常博學的,但博學跟智慧一點也扯不上關係。如實地看見事物的真相,包括我們內心裡的東西,而不跟我們的真相起衝突,就必須有一顆極為單純而富有智慧的心。我是個傻子,我是個說謊者,我很生氣等等;我觀察眼前的真相,我覺知著它而不去依賴任何一個權威,也不抗拒它,更不產生「我必須變得不同」之類的念頭。


問:當我企圖覺察時,我發現我就無法真的覺察了。
克:覺知是不是從不知不覺之中產生的?


問:不是的。然而到底是什麼東西製造出了覺知,它是如何出現的?


克:首先,什麼是覺知?當你在覺知時,你的頭腦、你的心、你的神經系統、你的眼耳,是同時並用的。所謂的全然觀照就是這種狀態。若是沒有任何抗拒,也沒有審查或衡量的活動,全然觀照的狀態就會出現,你已經處在其中了。


問:但是它很少出現!


克:啊!我們又回到了老問題​​:「但是它很少出現!」其實我只是要指出一件事,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在覺知。不過下一次當你發現自己沒有在覺知時,就是在覺知了,不是嗎?因此,去覺知自己的不覺知就對了。透過無為的覺知,你自然會出現正向的精神狀態。透過對不覺知的了解,覺知自然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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