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我想討論我們的心為何喋喋不休?它是從哪裡得來的能量?喋喋不休的目的又是什麼?幾乎每分每秒它都在喃喃自語。
普:這難道不是心的本質嗎?
莫:這樣說不能解釋清楚我們的心,也沒有辦法對治它。
普:我們的心必須不停地動才覺得自己存在。
莫:不是“必須”的,生命的能量有一大部分就是要自然地達成這個喋喋不休的目的。
克:我們的心為什麼喋喋不休,目的是什麼?
莫:沒有什麼目的。我觀察我的腦子裡想到的就是發現喋喋不休就是它的本能。這種起伏不定的活動,基本上是混亂的、無意義的、也沒有任何目的。腦力就在這些活動中消耗殆盡。這些活動非常累人,但是卻無法停止。
克:它值不值得討論?
普:我們為什麼要把喋喋不休的妄念和思考的過程分開?思考的過程掐頭去尾就是妄念。我們的覺察力和注意力全都浪費在這些毫無意義的妄念上,這些妄念只是腦子本身的一些神經兮兮的活動。
普:某些思考的活動是否仍有意義?
克:你的心為什麼要喋喋不休?
莫:因為我無法停止它。
克:這是不是一種習慣?還是腦子怕自己沒事做?
阿:這是一種額外的意志活動。
莫:這些活動沒有任何感覺,只是簡單機械化運作。
克:你們都沒有了解我的意思。我們的心顯然需要找點事做,為什麼?
莫:我們的心永遠裝滿著念頭。
克:我們的心永遠充滿著念頭,否則,它就覺得空虛,因為覺得空虛,才必須喋喋不休。這到底是一種習慣,還是恐懼?
莫: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
克:我懷疑這是一種習慣。
普:另外有一種我們稱之為有意義、有方向、合乎邏輯、有分析性、能夠解決問題的“思考”。喋喋不休的妄念是無意識的活動,持續不斷地從心裡冒出一些過去累積的垃圾。有的時候我們會突然察覺自己的心正在喋喋不休。我們通常認為思考比喋喋不休的妄念要有份量得多,這種觀念是否正確?
克:我們的心為什麼喋喋不休?
普:它就是喋喋不休,沒有為什麼。
克:我想弄清楚它為什麼喋喋不休,是不是就像自來水一樣自動流出來的?
莫:我們的心在漏水。
普:它暗示著我的心是遲鈍的。
克:你們為什麼排斥這些喋喋不休的妄念?
莫:因為它費時又費力,常識告訴我們這是無意義的。
普:我們的討論現在又不著邊際了。不只討論無意義的妄念,就連覺察自己在排斥它也不對了。
克:現在不要討論覺察力的問題。我只想問你們的心為何喋喋不休?這是一種習慣,還是一種需求?當它不在正式思考時,我們就認為它是妄念。為什麼正式思考不算是妄念?我的心裡想到的就是我的家,你的心裡想到的是你的上帝、你的工作、你的事業、你的妻子、你的性、你的孩子和你的財物。我們的心如果不裝滿東西就會不安,我不認為這有什麼重要,除非你想要停止這些念頭。
莫:如果妄念不會造成壓力和痛苦,就不會問題。
克: 會形成問題是因為你想停止它。因此重點不在為什麼有妄念,而是為什麼要停止它。
莫:妄念能停止嗎?
克: 妄念能停止嗎?我不知道你們所謂的妄念是什麼,我很懷疑。考慮自己的事業,難道不算妄念嗎?我認為所有的考慮,包括對自己、對自己的上帝、對自己的妻兒或丈夫、對自己財物的考慮,全都是妄念。為什麼要把這些排除在妄念之外?
莫:我只能討論我所觀察到的現象。
普:我們所謂的妄念是一些沒有理由的念頭。
克:因為這些妄念和你們的日常活動以及需求無關,因此你們就認為它沒有理由。
普:你有沒有妄念?
克:不要考慮我,我不重要。
阿:先生,通常我們的思考是前後相關的,而妄念卻沒有這種一貫性,因此我們認為它是無意義的。
克:有妄念時我們的心能不能得到休息?
阿:不能,先生。
克:等一等,不要這麼快就回答我。阿秋吉,我要問你一件事。你的腦子充滿日常的事務,包括有意識的、合理的或不合理的,妄念很可能都是從這些事務中產生的。
巴:有妄念時那種不清醒的狀態,是否和做夢的情形很像?
克:不,我不這麼認為。我的肌肉累了一天了,我現在讓它放鬆一下,妄念也許只是一種放鬆而已。
阿:妄念也許沒什麼關係,但是它會耗損能量。
克:會嗎?
阿:放鬆應該不會耗損能量,放鬆是耗能之後的休息。
克:你說妄念會耗損能量,因此你想停止它?
阿:問題不在停止不停止,而是應該讓這消耗能量的心做點有價值的事。也許可以持個咒,但是持咒仍然是機械化的方法,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我們回過頭來思考妄念到底是如何產生的,我們完全找不出答案,只知道它是一種額外的意志活動。
克: 如果你的腦子已經塞滿了東西,還會不會有妄念?請聽清楚,當你的腦子全滿或全空時,還有沒有妄念產生?或者,只有在腦子半空不空時才有妄念產生?一間放滿東西的屋子還有活動的餘地嗎?一個裝滿思想的腦子還有妄念的活動嗎?我不知道我表達清楚了沒有?
莫:這只是一種假設而已。
克:我們的心是半空不空的,而空的那一部分才會喋喋不休。
莫:你是在認同空的那一部分嗎?
克: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想找出喋喋不休的理由。這是不是一種習慣?
莫:看起來像是一種習慣。
克: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習慣?
莫:據我所知沒什麼理由。
克:我不認為妄念有什麼嚴重,你們卻很排斥的樣子,我甚至不能確定它是否會耗損能量;如果妄念是一種習慣,那麼這個習慣要如何戒掉?這才是你們應該考慮的:任何一種習慣,不論是抽煙、喝酒或暴飲暴食,都應該戒掉。
莫:通常需要全神貫注地觀照,才能戒掉這些習慣。
克:喋喋不休的妄念能夠在全神貫注的觀照下停止嗎?
莫:問題就在它停止不了。
克:我不能確定它是否停止。如果我全神貫注地觀照自己在抽煙時的舉動,這個習慣很快就減弱了。因此為何不能減少喋喋不休的妄念?
莫:因為它是一種自動化的運作,而抽煙不是。
克:起初妄念並不是自動化的,後來才變成如此。
莫:我們最好不要討論“起初”如何,因為妄念是沒有開始的。它就是一種格外自動化的腦部活動。我看到的永遠是喃喃自語的妄念,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普:在對治妄念這點上,其他所有的法門都認為必須在它停止之後才能談別的境界。
莫:你可以持咒或用其他規律化的方法來停止妄念。但是妄念不是規律的,它永遠在變的。
克:這點很有趣。
普:而且完全不相連貫。只要我們的意識處在思考過程,它就充滿著有理的思想及無理的妄念。兩者是不可分割的。
阿:我認為有另一種說法。心智的運作有許多不同的層次,而妄念是所有層次的大雜燴。
普:阿秋吉,我不認為如此。我不認為所有層次的念頭會混在一塊兒。清醒時的念頭活動是先有前提,再從前提出發的邏輯思考。而在無理性的領域裡,則有許許多多的妄念是我們理性的
那一面所不能了解的。但是我無法肯定這兩者有何不同,很可能是共榮共存的。
巴:我們顯然排斥妄念而不排斥理性思考。
普: 這就是我的意思。我認為只要理性思考存在,妄念也必定存在。
阿:我對這點質疑。
普:讓我們來討論一下。我懷疑妄念是不是理性思考的反射作用。
巴:我們的心中既有妄念,又有理性思考,那麼空性呢?我們的心中有空性嗎?
普:空性這個論點從哪裡來的?
巴:克里希那吉提出來的。
普:不要這樣討論。我只想知道是否理性思考存在,妄念就一定存在?
阿:不一定。有理性思考能力的人,就能完成某種特定方向的活動。你是說這樣的人也必定同時具有神經兮兮的妄念嗎?
普:特定方向的活動並不一定是技術性的行動?心理上也有特定方向的活動,只要在心理上和情緒上具有特定方向的活動,妄念就一定存在。
阿: 先生,你知道嗎?有特定方向的活動可以被視為自我的投射,也可以是自我的強化作用。因此有特定方向的活動都有其源頭,而這個源頭就是自我。
克: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如何停止這些妄念。
普:允許我繼續追踪阿秋吉的話。他認為有特定方向的活動可能存在於心理上,也可能存在於實際行動上,那麼沒有特定方向的妄念呢?
阿: 妄念也是有特定方向的活動。我知道它的源頭就是我們的自我。
普:我們真的清楚它的源頭嗎?
阿:因為妄念就是維持自我感的活動。
普:在探索妄念的源頭時,我發現它既無來由,也沒有任何源頭。
阿:其實我也找不到源頭。我認為妄念是一種自給自足的活
動,它不經意地強化了自我感。它其實和自我無關。
莫:因此你把心智的活動分為妄念和非妄念。
普:你又怎麼知道的?
克:你們說妄念會耗損能量。
戴: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們又怎麼知道的?
克:噢!這是非常明顯的,妄念是這麼不理性,不合邏輯,而又草率。
戴:理性思考不也是虛妄的嗎?
克:等一等!等一等!
莫:為什麼要分辨孰是孰非?我們的心只有三種活動——有意的、無意的、兩者皆有的。有意的我不想討論,我關心的是如何去除那些無意的活動。
克:這些我們都是關心的,因為我們認清妄念是如此不理性而且低俗。那麼該如何使它止息?
莫:我只能觀照它。我只要一觀照,它就停止了。
克: 但是等一會兒它又開始喋喋不休了,我要的是永久停止妄念,那麼我該怎麼辦?我的心中也許沒有理性思維的活動,卻又忙著想停止喋喋不休的妄念,我想討論一下這個現象。
巴:我的心中充滿著想要發財的念頭,以及其他上百種欲求,這些我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卻反而想停止一些不重要的妄念。
阿:觀察理性思維的活動,能夠幫助我進一步了解“自我”的運作過程。這種探索是能使我對自己更清楚一點。
克:阿秋吉,我想要停止喋喋不休的妄念,因為我認清它會耗損能量,那麼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能使它永久停止?
普:我覺得只要我一開始觀察念頭的活動,不論是理性的還是非理性的,我就落在陷阱裡了。
克:我們為什麼排斥妄念?你們說它會耗損能量,但是我們在其他名方面耗損得更多,因此這點小小的耗損我並不在乎。你們為什麼要排斥妄念?
莫:因為它會耗損能量。
克:因此你們排斥的是某種特定的耗損活動,我排斥的則是所有的耗損活動。
莫:到底什麼是能量的消耗,什麼不是能量的消耗?
阿: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希望我們不要避而不談。
普:我們可從兩個方向來看這個問題。第一,我們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第二,我們為什麼要把理性思考和妄念一分為二。
阿:我不反對這兩種討論的方向。
克:弗萊德曼好像有意見。
莫:不管怎樣,我只知道一有妄念我就覺得煩躁。
克:先生,讓我們一樣樣地來。你們說妄念會耗損能量,但是我們在其他各面都消耗能量啊?
莫:妄念是其中最令人不愉快的一種。
克:你們不要不愉快的耗損,卻想要愉快的耗損。
莫:當然。
克: 因此你們是在排斥不愉快的能量耗損。我想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腦子裡有沒有妄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出現什麼樣的念頭,理性的也好,非理性的也好,我們都能如如不動,不受其乾擾,不形成喋喋不休的對談。念來念去,又何必管它。
普:我必須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先察覺心裡想說的話,然後才開口說話的?
克:這是什麼意思?等一等,等一等,讓我們好好掌握住這點來討論。如果我們的心真能如如不動,那麼不管有念無念都一樣,甚至有人在你身上潑水,鳥兒在你身上方便,你都只是輕輕地擦掉就算了。如果我們的心真能如如不動,一點小風小雨又有何妨。但是你們卻刻意想停止妄念和理性思考,以為這樣做就可以不消耗能量,其實你們在其他方面的消耗更嚴重而不自知。因此對我而言這個問題很簡單,那就是我們的心能不能如如不動?我知道自己的心喋喋不休,我也知道妄念和理性思考都消耗我的
能量,但是我不必太過於介意,不妨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它。
普:你的心到底有沒有意念的起伏?
克:沒有。
普:你的腦細胞有沒有冒出過一些字眼?
莫:他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話要說什麼,但是每一句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有道理。此人是完全沒有妄念的。
普:因此你的意識完全處在空性中。
克:討論我無法使你們有任何進展,讓我們就此打住。
巴:先生,你是從兩方面著眼討論的:首先你建議從局部的
妄念開始觀察,接著你突然跨了一大步,開始討論起如如不動的心。
克:只有如如不動,才能停止妄念。
巴:兩種方式之間有何關係?
克:我不認為有任何關係。各位,我們已經喋喋不休地討論半個小時了,我仔細聽來好像還是沒有找到答案。我想主要是因為我們的心太不穩定,因為沒有深刻的穩定度,所以才會喋喋不休,也許這就是答案。我仍舊在如實觀照,我並沒有離題。
巴:你並沒有離題,我們是在局部上著眼,而你是從整體來看的。
克:我們的心所以會喋喋不休地消耗能量,是因為我們的心不夠穩定。因此我要追踪的是“穩定”這件事,而不是妄念。
普:你要追踪的是什麼?
克:我發現只要我的心不穩定,就自然會喋喋不休。因此我要弄清楚如如不動的心有哪些特質?如此而已。
莫:你又從本來面目轉到了相反的狀態。
克:不,我沒有轉到相反的狀態。我知道我的心永遠喋喋不休,我也知道它在消耗能量,我更知道自己在其他方面也消耗能量。但是要想把這一切全都討論到是不可能的,就像水銀灑在地上,那上百滴小水銀是無法聚攏的。因此我認為必定還有另一種方式,那就是去弄清楚如如不動的心有哪些特質和結構。
莫:我只知道我的心不穩定。
克:讓我們來一起探討。你們認為穩定是不安的反面,我認為穩定不是不安的反面,因為反面之中永遠包含著正面,正面之中也包含著反面。現在我們先把妄念和消耗能量的問題擱下。
莫:我知道當我們的心如如不動時,就不會消耗能量。
克:不,不對。
巴:我們的心總想把不安轉成穩定,而你卻說不安無法自動轉成穩定。那麼該怎麼辦?
克: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這種問題。
普:但是你說過你要討論的。
巴:他說過負面之中包含著正面,因此觀照負面的現象,正面就立刻出現了。
克:現在我們的注意力已經用在不同的方向了。我們不再注意如何停止耗損,我們關心的是如何才能如如不動。
巴:但是答案應該不是腦子設想出來的。
克:顯然不是,這不是一種設想,這點很重要。現在就讓我們來討論如如不動的心有哪些特質?但是不要用形容詞。
普:它有那些特質?
莫:你是說暫時的穩定嗎?
普:我不了解什麼是暫時穩定的心。
克:他在問:是暫時的還是永遠的穩定?我不喜歡“永遠”這個字眼。
普:如如不動的心到底有哪些特質?
克: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莫:看到你,我們才知道的。
普:我也這麼想,但是這仍然無法停止我的妄念和理性思考。
克:我認為大海是那麼的深、那麼的沉穩,就算有一些小風小浪,也不必介意。你一旦介意了,就會被風浪所困。
普:當你被風浪所困時,惟一能做的就是認清自己被困住了。
克:認清了就趕快放下,不要小題大做。就像巴所說的,只要我觀照到了,負面就立刻變成正面,虛妄也立刻轉成實相。觀照就是如如,聆聽也就是如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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