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7日 星期二
時間、空間和中心__克里希那穆提
只要它是個中心,它的空間就必定永遠受限。對嗎?所以只要存在中心,空間就必定永遠受到限制--就像一個住在監獄裡的囚徒。他有在院子裡散步的自由,但他永遠是個囚徒。
克里希那穆提:今天早上我們要一起思考什麼?
提問者:心理記憶是什麼,它是怎樣銘刻在腦子裡的?
提問者:能探究一下快樂和思想的主題嗎?
提問者:關於生活,關於這個世界的概念是怎麼一回事?
克:你們想討論哪個問題? “關於生活,關於這個世界的概念是怎麼一回事”?另外,什麼是思考者和思想……,先生們,你們說呢,我討論什麼都可以。
提問者:我們能繼續討論思想嗎?上次討論結束的時候談到了時間和空間的問題。
提問者:我們能再多談一點兒、多解釋一點兒關於時間、空間和中心的問題嗎,我們前幾天談過的?
提問者:為什麼我們想要討論“前幾天”的東西?那已經結束了。
克:如果我們討論關於生活的概念以及生活這個問題,也許會碰到時間、空間和中心的問題。我覺得其他的所有問題都包含其中了。什麼是關於生活的概念?我們所指的概念是什麼意思,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構思、想像,然後表達出來。一個概念化的世界就是觀念、公式的世界、理論的世界,想像的意識形態構成的世界。我們談到“概念”時,指的就是這個意思,不是嗎?一個概念化的世界,一個意識形態的世界。首先,在我們跟他人的聯繫中,在我們生活的背景中,概念佔據著什麼位置?概念化的世界,我們多多少少已經描述或口頭解釋過了,那它跟實際的日常生活有什麼關係?有任何關係嗎?我牙疼;這是一個顯然的事實,而牙不疼的概念卻不是事實。事實是,我牙疼,另一個則是虛構的東西,是一個觀念。那麼,事實、“實然”、實際的日常生活和公式、概念之間有什麼關係?有任何關係嗎?你們相信有關係,至少有些人信。印度教徒相信存在宇宙的大我,(我們在討論一個敏感話題)存在某些永恆的東西。那是一個觀念、理論、概念,不是嗎?不是?商羯羅,吠檀多或某些人說存在這個宇宙的大我,或不管什麼,說存在這個精神實體。那隻是一個觀念,不是嗎?
提問者:不止如此。
克:不止?
提問者:(聽不清)
克:人們說存在某些永恆的東西……
提問者:(聽不清)
克:(我不假設,先生)有這麼個概念,先生,這個概念說存在永恆的境界,它是每個人身上都存在的現實,是上帝,或不管你愛叫什麼。基督徒和穆斯林都這麼說,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語言,你們這裡也用一套語言。那不就是個毫不現實的概念嗎?
提問者:現在它是個概念,但假以時日,我們希望自己能發現那個東西。
克:如果你假定存在某個東西,某個什麼,那你一定會找到的!在心理學上,這個過程非常簡單。但究竟為什麼要作任何規定呢?
提問者:我愛上了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但我從沒見過她。雖然我沒見過她,但她的美麗卻是事實。
克:哦,別扯了,先生。根本不是那回事。這麼說下去就沒邊了。我們有很多空談、概念,比如,關於完美人類的理想、應該怎樣的理想,以及自由的人應該怎樣行動、思考、感覺、生活等等。但這些都是概念,不是嗎?
提問者:你所說的“實然”顯然也是概念!
克:是嗎?你真的牙疼時,那是概念嗎?你沒有工作,沒有食物,實實在在痛苦時,那是概念嗎?你愛的人死了,你悲痛萬分,那是概念嗎?
提問者:(聽不清)
克:什麼!牙疼不真實?你們都活在哪個世界?年老時死亡來臨,或發生事故摔斷一條腿,或不管什麼——那是理論嗎,不好理解?那是概念嗎?先生,現在我們在處理概念的問題。關於生活的概念。為什麼你們想要概念?
提問者:為了描述生活。
克:為什麼我要描述生活?我活著,受著苦。
提問者:(聽不清)
克:就是這樣。 “你怎麼開始著手設想生活?”你為什麼想要設想生活、設想事情應該怎樣怎樣?你問,生活的現實是怎樣的。生活的現實就在那裡,就是苦難。有痛苦,有快樂,有絕望,有憤怒。
提問者:那些都只是表面現象。
克:你說“只是表面現象”是指什麼意思?你是指那是假象!你是指沒有快樂、痛苦、戰爭這回事?你是指這是個可愛的世界? (聽眾笑)他們拿走你的工作時,你說沒那回事,你這麼說過嗎?你沒東西吃時,你說那是假象,是嗎?不是?那你在說什麼?你說那不是真的?你是指什麼?
你說概念是達到目標的手段?這真是最不可思議的世界。我們都在扯些什麼!我們非常仔細地分析了“概念”那個詞,分析了它的意思。好好記住它,先生,記住它。
提問者:我沒那麼說。我說很多人需要理解“概念”這個詞。
克:剛剛解釋過了,那麼我們繼續吧。我們問概念跟日常生活有什麼關係。日常生活就是每天單調地去辦公室上班,每天單調地被孤獨、痛苦折磨等等。那些事,是現實,是實然,是我們生活中每天在發生的事,那些事跟概念有什麼關係?
提問者:我能說兩句嗎?
克:很樂意,先生。你說吧。
提問者:(很長的一段話。聽不清。)
克:啊!他說如果我們真的理解了概念,生活就會不同。他引用了某位先生的話,我不知道是誰。為什麼我要理解概念?如果我充滿痛苦,如果我沒東西吃,如果我兒子死了,如果我聾啞癡呆——概念跟那一切有什麼關係?概念即語言、觀念、理論。那跟我錐心的孤獨有什麼關係?
提問者:(聽不清)
克:等等,先生,等等!我想我們必須繼續原先的問題,否則討論不出什麼來。我們不願面對事實,我們在一堆語言裡打轉。現實不是概念,現實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對嗎?現實是我身陷痛苦,而痛苦不是理論,不是概念,那是生活中實實在在的過程。所以我問自己——為什麼我對痛苦抱有概念?對痛苦抱有概念完全是浪費時間。所以我不想要概念,我想要了解痛苦,對嗎?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什麼是痛苦?有肉體的痛苦,比如牙疼、肚子疼、頭疼、疾病,還有不同層面的痛苦,心理層面的。那麼,我要怎樣擺脫那種痛苦,擺脫內心的痛苦?肉體的痛苦我可以找醫生治療,但還有心理上的痛苦、我內心承受的痛苦。我痛苦什麼?我們有什麼痛苦,先生?
提問者:孤獨和恐懼。
克:沒錯!孤獨和恐懼。我想要擺脫它們,因為這孤獨和痛苦一直是個負擔,它們給我的思考、我的見解、我的觀點、我的行為蒙上了陰影。所以,我的問題就是怎樣從恐懼中解脫,而不是擺脫一切理論,那就過頭了。但我不接受關於任何事的任何理論。那麼,我怎樣擺脫恐懼?概念能幫我擺脫恐懼嗎?這就是你之前說的意思,先生。但是對恐懼抱有概念能幫我擺脫那個恐懼嗎?你說“可以”,你說“那是科學思想”,“那是現實基礎”,那是“符合邏輯的結論”。選個簡單的例子,先生,你自己去找出答案。不要引入科學的、邏輯的、生物學的事實。你有恐懼,一個不要有恐懼的概念能幫你擺脫恐懼嗎?先生,不要理論化。你有恐懼,不是嗎?沒有?不要只是信口說說。你有恐懼,不是嗎?概念能幫你擺脫那個恐懼嗎?務必想清楚,先生,探究它。不要去求助某些理論,先生。請不要偏離同一個問題。你有恐懼。你怕妻子,你怕死亡,怕可能丟掉工作。理論、概念能幫你擺脫這些恐懼嗎?你可以逃避它們。如果你怕死,相信輪迴就能逃避那個恐懼,但恐懼依然存在。你不想死,即使你可能相信種種說法,事實是那恐懼依然存在。概念無助於擺脫恐懼。
提問者:它們也許能逐漸幫我們擺脫。
克:逐漸?到那時你可能死了。先生們,不要理論化,看在老天的份上。這些沒用的腦子,只會理論!
提問者:逃避不也是盡力擺脫恐懼嗎?
克:哦,我們多幼稚!你可以逃避你的妻子,但你的妻子依然在家裡。
提問者:你可以改變生活方式。
克:先生,拜託你,我們簡單面對問題吧。你知道恐懼是怎麼回事,你知道暴力是怎麼回事,不是嗎?非暴力的理論能幫你擺脫暴力嗎?接受那個簡單的事實。你暴力,這是現實。日常生活中你是暴力的,那麼你可以靠一個概念、一個非暴力的概念理解自己的暴力嗎? (長久停頓)
提問者:(很長的一段話,聽不清)
克:你在說什麼,先生!我們在說英語!你懂英語嗎,先生?我們在談暴力。你暴力過嗎,先生?
提問者:有時候。
克:好。那麼,你靠一個概念擺脫暴力了嗎?
提問者:看到自己暴力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平靜下來。
克:我懷疑我們是不是在說同一種語言。我投降了!你繼續說吧,先生。
提問者:(繼續一段聽不清的話)
克:好吧,先生。你贏了。
提問者:(接著又一段聽不清的話。)
克:謝天謝地,你沒有統治世界。你在蹉跎歲月,你在浪費光陰。你活在一個極不真實的世界。
提問者:(繼續高談闊論。聽不清。)
克:我們就是這麼說的,先生。面對事實本身。只有你對事實沒有一套理論,才能面對它。對嗎?顯然你們老一輩人不想面對事實。你們喜歡活在概念的世界裡。那就待在那兒吧,先生們。現在我們繼續。問題是,心可以擺脫恐懼嗎?恐懼是怎麼回事?我們感到害怕。 (我們回到了你的問題,先生)(不是你的問題,先生。你想活在理論的世界裡,那就待在那兒吧。我在回答這位先生的問題)你問誰是那個說“我害怕”的實體或存在。你嫉妒過,沒有嗎,羨慕別人?那個說“我嫉妒”的人是誰呢?
提問者:自我。存在一種自我感。
克:那個自我是誰?先生,好好分析它。你知道怎麼分析嗎?探究它,一步一步。它是誰?認真思考,先生,不要引用商羯羅、佛陀或誰誰誰的話!你說“我害怕”,那個“我”是誰?
提問者:(提出幾個想法。聽不清。)
克:不要引用。務必認真思考,先生們。
提問者:羨慕的那一刻,不正是思想把自己設想成永恆的嗎?
克:思想認為自己永恆的那一刻是怎樣的?我羨慕。我意識到自己的羨慕。誰是說“我羨慕”的那個實體,那個思想?
提問者:(聽不清)
克:哦拜託,先生!你這不是分析,你只是提個說法!好好探究它,先生。你說,那一刻,思想說“我嫉妒”的那一刻,那個思想,暫時在那一刻,認為自己永恆。對吧?那麼,那個思想為什麼認為自己永恆?不就是因為它認出了一種以前有過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嗎?慢慢來,一步一步。我羨慕——你知道羨慕是怎麼回事——我慢慢意識到自己在羨慕,我問,“那個意識到的實體是誰?”那個實體或那個思想怎麼知道那是“羨慕”?那個思想知道那是羨慕是因為它曾感受過羨慕。早先羨慕的記憶冒了出來,那個人一感受到它就說,“又來了。”對吧?這就是我以前感受過的羨慕。否則你完全不會那麼想。因為思想能識別感覺,它能叫出“羨慕”。以前它經歷過同樣的感受。所以它說(“它”即思想)……(聽眾插進來說)先生們,我知道這問題很複雜,所以我們必須一步一步慢慢來。 (先生們,可以不要咳嗽嗎——所有人立即停止)(聽眾笑)這是個非常難探究的問題,除非全身心投入,否則無法了解它非常複雜和微妙的性質。我們說,首先,你羨慕了,你意識到那羨慕,然後思想說,“我以前有過那種感覺。”不然,你認不出那種感覺就是你以前所說的“羨慕”。通過對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的識別,你以前有過的經驗獲得了永恆和延續。所以,思想具有延續性是因為思想是記憶的反應。對吧?那個思想,即昨日記憶的產物,它說,“又來了,那是羨慕。”通過冠名“羨慕”和識別,思想賦予了它更大的活力。思想是海量記憶的反應,那些記憶由傳統、知識、經驗等等組成,那個思想認出它現在的感覺即“羨慕”。所以,思想就是那個中心,或者記憶就是那個中心!對吧? (停頓)先生們,你的中心說“這是我的房子,我住在那裡,法律上它屬於我”如此等等。你有某些記憶,愉快和痛苦的記憶。全部記憶就是那個中心,不是嗎?那個中心即暴力、無知、野心、貪婪,它痛苦、絕望等等。那個中心營造了它自己周圍的空間。沒有嗎?沒有? (插話)(慢慢來,先生們……一個間隙?……啊,那位先生想要我重複剛才說過的話。對不起,先生,我重複不了,我記不起剛才的話了)
我們換種說法。有這麼個麥克風,它周圍就是空間,它就是中心,周圍有空間,它存在於空間中;就像這個房子內部有空間。不過這房子外部也有空間。所以,這個中心自身內部有小小的空間,外部也有空間。 (我不是在談創造。安靜聽好)請觀察這個,先生,請探究它,請全身心觀察它,不要只是腦子想想。如果你真的探究進去,會更有意思。但如果你把它理論化,討論就可能沒個完,就會毫無結果。這是那個中心,那個中心就是海量的記憶。 (那非常有意思,先生們。請探究它)那個中心就是海量的記憶,海量的傳統。因為壓力,因為影響,那個中心是緊張造成的。那個中心是時間的結果,局限於文化的領域——印度教文化、穆斯林文化等等,所以那些就是那個中心。因為是中心,顯然它外部就有空間;因為要活動,它內部也有空間。如果不活動,它就沒有空間了,就不存在了。任何能活動的東西必須有空間。所以那中心內外都存在空間,而且一直在尋求更大的空間、更廣闊的活動空間。換種說法,那個中心就是意識。就是說,那個中心是有邊界的,它把那看成“我”。只要有個中心,就一定有外圍空間,顯然如此。它試圖擴展其外圍空間——通過吸毒,即現在所謂的“頭腦的迷幻擴張”;或通過冥想,通過各種意志作用等等。它試圖擴展空間,即它所知的意識,試圖促使它廣闊、廣闊、更廣闊。然而,只要它是個中心,它的空間就必定永遠受限。對嗎?所以只要存在中心,空間就必定永遠受到限制,就像一個住在監獄裡的囚徒,他有在院子裡散步的自由,但他永遠是個囚徒。他可能得到一個更大的院子,他可能得到一個更好的房子、更舒服的房間,有浴室以及諸如此類的設備,但他還是受限的。只要存在中心,空間就必定有限,因此那個中心永遠無法自由!就像那個囚徒在監獄的高牆內說“我是自由的”,但他並不自由。很多人可能無意中認識到,在存在一個中心的意識領域內不會有自由這種東西,於是他們問是否可以擴展意識、擴張意識——通過文學、音樂、藝術、藥物,通過種種過程。但只要存在中心,存在觀察者、思考者、看守者,縱然他使盡渾身解數,也跳不出監獄的高牆。對嗎,先生?請不要說“是的”。因為在中心和邊界之間有距離,時間就進來了,因為他想要跨越邊界,超越它,把它遠遠推開。不知你們聽懂了沒有?先生,我們不是在處理理論,如果你能實實在在深入內心探究,就會看到這件事的美。
提問者:你能探究一下擴張傾向嗎?
克:你知道擴張是什麼意思。一條橡皮筋,你可以拉伸它,但如果拉過頭,它就斷了。 (是的,先生。過頭了它就會斷)住在馬德拉斯的小房子裡,我感到局促、沒有空間。加上我的家庭、我的煩惱、我的工作、我的傳統——實在狹小得要命,我想要破門而出。這也是擴張的慾望。如果社會壓迫我,把我逼到某個角落,我就爆發了——這也是想要擴張的反抗。如果我住在一套小房子裡,房子坐落在擁擠不堪的街道上,沒有開闊的郊外可以呼吸新鮮空氣,也沒有機會去那種地方,我就暴力起來。動物就是這樣,它們有領地權,因為它們需要空間獵取食物,它們阻止其他動物進入那個領域。對嗎,先生?所以,萬事萬物都有擴張的需求——商業、昆蟲、動物以及人類,他們都必須有空間。外在如此,內在也一樣。那個中心說,“我可以通過吸毒擴張。”但你沒必要為了體驗這種擴張的感覺去吸毒。我沒必要為了了解醉酒是怎麼回事去喝酒!我知道醉酒是怎麼回事,我清楚!我沒必要自己去喝!
提問者:(聽不清)
克:不,先生,千萬不要帶進其他東西。這非常複雜,先生。如果你慢慢探究進去,你會了解的。那個中心,是它自身的局限的囚徒,它需要擴張。它通過認同來尋求擴張——認同上帝,認同一個觀念、一個理想、一個公式、一個概念。請聽好,先生!它以為自己可以活得與眾不同,活在不同的層次上,雖然它悲慘地身陷牢籠。於是概念對囚徒來說變得格外重要,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那個中心就是思想,我們檢查過那一點了,那麼,思想試圖通過認同某些東西來擴張自己——認同國家,認同家庭,認同團體,認同文化——你知道,就這樣擴張,擴張。但它依然在牢籠裡!只要存在中心,就沒有自由,對嗎? (不要同意,先生。對你來說,這只是一個理論,跟其他理論並無不同)那麼,看看它做了什麼!它發明時間作為逃避的手段。我會逐漸逃離這座牢籠。對嗎?我會練習,我會冥想,我會做這個,不會做那個。逐漸、明天、明天、下輩子,將來。它不但創造了有限的空間,還創造了時間!它成了它自己時空裡的奴隸。啊!你們看到了嗎,先生們?
提問者:記憶怎樣……(聽不清)
克:很簡單,先生。你之前問過。你自己去檢視的話,是很簡單的。有人打你、侮辱你,你就記在了心裡。我打你,你受傷、受辱,你被作賤,你不喜歡那種感覺,你的腦子、你的意識就保留了我侮辱你或恭維你的記憶。所以記憶保留下來,下次碰到我,你就在心裡說,“那人侮辱過我”,“那人恭維過我”。你再碰到我時,記憶作了反應。就是這樣,很簡單。別在上面浪費時間了。
提問者:這樣討論、談話之後,我們怎樣了呢?
克:恐怕我沒法告訴你。如果你了解我們在談的問題並照此生活,你就會進入截然不同的世界。但如果你不照此生活,不每天那麼活,你就只會照過你現在的日子。就是這樣。
那麼第一個問題是,只要存在中心,我們知道“中心”指什麼,就一定存在時間和受限的空間。那是事實,你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觀察到。你被你的房子、你的家庭、你的妻子束縛住了,然後被集體、社會束縛住了,然後又被你的文化等等束縛住了。所以這整個東西就是中心——文化、家庭、國家——它們造成了邊界,即意識,它永遠是受限的。它試圖擴張邊界,加寬圍牆,但整個部分還是在牢籠之內。所以,這是第一件事,這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接著問題來了(請聽好,不要用理論來回答,沒用的),可以沒有中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嗎?這是一個實在的問題。可以沒有中心,卻全然、充分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嗎?你們說呢?
提問者:我們可以只是一個點。
克:一個點還是中心啊!夫人,不要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你只是回答,表示你還沒探究進去。
提問者:(聽不清)
克:對了。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先生,但你還是在那個範圍內。先生,你去過監獄嗎?不是指你坐牢,先生。你探訪過監獄嗎?如果你探訪過監獄,你會看到他們正在拓寬圍牆。更大的房間、更大的監獄,越來越大。但你還是在那個監獄裡。我們喜歡那樣,我們活在自己思想的監獄裡。抱著我們的痛苦、我們的文化說“我是婆羅門,我是非婆羅門,我討厭這個,喜歡那個,我不喜歡那樣,我愛這個,不是那個”,諸如此類的話。我們活在這個監獄裡,我可能把它拓寬一點兒,但它還是監獄。所以這個問題來了(請不要回答,因為這個問題十分重大,你沒法三言兩語就順利答完),你必須在日常生活中搞清楚。我們問:“活在這個世界上,全身心地工作,每件事都乾得活力充沛,沒有那個中心,雖然知道那個中心是什麼,知道活在這個世界上需要記憶,可以這樣活嗎?”明白嗎,先生?去上班,去工作,你需要記憶。如果你是個商人,你需要記憶去騙人或不騙人,不管你做什麼。你需要記憶,卻又要從記憶中解脫,因為它造成了那個中心。明白困難了嗎? ……那你會怎麼辦? (插話)先生,請不要回答,你又回到理論上了。我牙疼、肚子疼或飢餓的時候,來找你幫忙,你會給我什麼?給我理論嗎?還是把我轟走?這是個巨大的問題,不只是印度的問題。這是全世界的問題,所有人類的問題。
那麼,有方法擺脫那個中心嗎?懂嗎?一個方法?有方法嗎?顯然方法屬於時間的範疇,因此方法沒有好處,不管是商羯羅的方法、佛陀的方法、你鍾愛的古魯的方法,還是你自己發明的方法,都沒有好處。時間沒有價值,然而,如果不從那個中心解脫出來,你就不自由。因此你必然永遠受苦。所以我們問“悲傷有終點嗎?”,必須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答案不在書本中,不在某些理論中。我們必須找到它,理解它。知道嗎?所以,如果沒有方法、沒有系統、沒有領袖、沒有古魯、沒有救世主——沒有所有引入時間的東西,那麼會怎麼樣,你會怎麼辦?到了這一步,你的頭腦會怎樣?你的頭腦研究了這個問題,非常仔細,沒有跳到結論上,也沒有跳到理論上,也沒有說“了不起”,那它會怎樣?如果它這麼做,實實在在,一步步探究,來到這一步,提出這個問題,這樣的一個頭腦會怎樣?
提問者:(聽不清)
克:哦,不是的。拜託你,先生。如果你那麼做,你的頭腦會怎樣?不對,不對。那是已經發生的情況。你只是在猜,先生。不要猜。這不是猜謎遊戲。你的頭腦變得高度敏感了,不是嗎?分析得那麼仔細,從不錯過一點一滴,邏輯上一步接一步,你必須運用你的腦子,你必須運用邏輯,你必須有條有理。所以,頭腦變得極其敏感,不是嗎?通過觀察正在做的事,觀察已經做的事,即那些在強化那個中心的事,只是通過觀察,頭腦就變得極其警覺。對嗎?你沒有特意做什麼讓它警覺,只是密切留意思想的活動,一步一步,它就變得極其清晰了。所以,清晰的頭腦提出一個問題,“那個中心是怎麼消失的?”當它提出這個問題,它已經看到了那個中心的整個結構。看到,實實在在用眼睛看到,就像我看到那棵樹,我也看到了這一點。
提問者:看到這一行為的實體是什麼?
克:先生,我說過頭腦……你又回去了,先生。很遺憾我們不能回到原先的問題上。在我們繼續的時候,回頭談一個你並未真正從生活中體驗過的問題沒什麼好處。你沒有行動,卻以為提個“誰是那個看到的實體”的問題就算是積極行動了。你實際上沒有理解也沒有觀察過那個中心是怎麼形成的——記憶、傳統、我們所處的文化、宗教以及類似的種種造就了那個中心,經濟上的壓力等等也促成了那個中心。那個中心造成了空間、意識並試圖擴張。那個中心在對它自己說(沒其他人在問它)“我認識到自己活在一個牢籠裡,顯然要從痛苦、悲傷中解脫,就必須沒有那個中心。”它看到了這一點,那個中心本身看到了——不是其他高等或低等的什麼人告訴它的。所以那個中心說,“我可以消失嗎?”(長久停頓)那意味著我們必須回到“看”這個問題上。除非你們了解了那個,否則你無法來到這一步。
提問者:(聽不清)
克:哦,不對,不對。看,卻不摻雜情緒、感傷、好惡。這並不表示你看東西時冷酷無情。
提問者:(插話,聽不清)
克:你們全是那樣的,先生。你每天都看到街上的骯髒——過去二三十年我也在這裡,我也每天看到那些污穢。顯然你看著它卻無動於衷。如果你有所觸動,就會有所行動。如果你有感於這個國家的腐敗墮落,就會有所行動。但你沒有。如果你看到政府的低效無能,如果你看到所有語言上的分歧正在毀掉這個國家,如果你情動於衷,如果你對這些問題抱有熱情,就會有所行動。但你沒有。這表示你根本沒看到。
提問者:(插話,聽不清)
克:哦,不對,不對。 “你看到了更大的人生”——什麼是“更大的人生”?瞧,你們就想扭曲所有的事情,把它搞得面目全非!你們無法直接、簡單、誠實地看任何東西。所以,除非那麼去做,否則我們可以坐在這裡一直討論到世界末日。什麼在看,是這是那?如果你真的看到了那棵樹,沒有了空間與時間,因此也沒有了那個中心,那麼,你在沒有中心時看那棵樹,就有巨大的空間、不可測度的空間。但首先,你必須學習或觀察、聆聽怎樣看。但你不會這麼做。你不願以很簡單地方式開始這件很複雜的、名為生活的事情。你的簡單用在了一塊腰布上,用在了乘三等車旅行以及進行所謂的冥想或不管其他什麼事情上。但那不是簡單。簡單就是如實看事物——去看。去看那棵樹,拋開那個中心。
馬德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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