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德曼(以下簡稱利) :現在的年輕人經常談論有關靈性革命的問題,尤其是在加利福尼亞這個地方。你認為在這種非常錯縱複雜的現像中,是否可以看到現代文明成熟的新希望,可能有新的成長嗎?
克里希那穆提(以下簡稱克):先生,你可否想過,如果可能有新的成長,那麼一個人就得相當認真地對待靈性問題,而不是把它當作一種引人入勝的娛樂似的,從一種娛樂方式轉移到另一種,對嗎?如果一個人縱觀了世界上的所有宗教,看到了它們無效的組織,然後超越了這種感覺,又看到了某些真實而清晰的東西,那樣加利福利亞,甚至整個世界,也許會有新的改變。但是至今我所看到的,恐怕是沒有人足夠認真地對待這一切。也許是我錯了,因為我只是在遠處,在聽眾中間,在這裡偶然地看到這些所謂的年輕人;從他們提的問題,他們的笑聲和掌聲看出,他們並不十分認真、成熟和非常專心地聽我的話。自然地,也許是我錯了。
利:我明白你在說什麼。我的問題只是:也許我們不能夠過高地期待這些年輕人,期待他們會變得認真。
克:這就是我為何認為它不適合年輕人。我不知道為什麼人們會把如此不尋常的事加在他們身上,也不知道為什麼它會變得如此地不尋常。過了數年,他們又相繼地變老了。
利:作為一種現象,除了埋藏在它底下的實相以外,這種對超覺體驗——不管人們想怎樣叫它——的興趣,看起來是一個溫床,除了所有的騙子和騙人的東西外,某些不尋常的人,某些大師,也許會出現。
克:先生,但我不敢肯定,所有的騙子和所有的剝削者不會被掩蓋在裡面。 “奎師那知覺”和超覺冥想,還有所有的胡鬧都在繼續——他們都被吸引住了。這是一種表演,一種娛樂。因為如果有新的轉變發生,那必須要有一些真正虔誠和認真對待的人組成核心,真正地參與到最後。經歷了這場戲以後,他們會說:“這是我要追隨到最後的。”
利:一個認真對待的人會變成一個醒悟的人。
克:我不會稱它為醒悟,而是稱它為一種認真對待的方式。
利:可是它的先決條件呢?
克:不,我決不會稱它為醒悟,那樣會導致絕望和玩世不恭。我指的是一切所謂的宗教體驗和靈性體驗:去體驗,去發現所有一切背後的真相,不管它裡面是否存在著真相。或者是完全放棄,然後重新開始,而不是去經歷所有的陷阱,所有的混亂。
利:我想這正是我要說的,但是這樣形容會更加恰當:其它人都在嘗試一種東西,但他們都失敗了。
克:不是“其它人”。我的意思是,一個人要不得不放棄所有的承諾,所有的體驗,所有神秘的宣言。我覺得一個人必須要從絕對地認識到自己一無所知開始。
利:這非常難。
克:不,先生,我不認為這很難。我認為只是對那些頭腦塞滿了別人的知識的人而言,這會很難。
利:這不是指我們大多數人嗎?昨天我在三番市州立大學講課的時候,對學生說我要跟克里希那穆提見面,你們希望我問他什麼問題。他們有很多問題,但令我感觸最深的是,有一位年輕人說:“我一次又一次地看他的書,但我無法做到他所說的。”這時候一陣清晰的聲音傳來,原來是響起來了鈴聲。它聽起來似乎是有一種微妙的感覺:要成為一位初學者,一名新手!
克:我覺得我們質疑得不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利:明白。
克:我們在接受,我們在輕信別人,我們在貪求新的體驗。人們在輕信任何長著鬍子和帶著承諾的人說的話,他們說如果你這樣做,就會有奇蹟般的體驗!我覺得一個人必須要說:“我什麼也不知道。”顯然地,我不能依賴其它人。假如沒有書本,沒有古魯(上師),你會怎樣做呢?
利:但是人是如此容易地受騙。
克:當你想要某些東西的時候,你就受騙了。
利:對,我明白。
克:所以你說:“我要去尋找,要一步一步地質詢。我不想欺騙我自己。”當我在想,當我在貪求,當我在說的時候,欺騙就出現了。 “所有的體驗都是膚淺的,我想要一些深奧的東西”——然後我就上當了。
利:你在跟我談論一種狀態,一種傾向,一種方法,它本身對於人的理解而言,是非常地遙遠。我感到這離我自己非常遙遠,我也知道我的學生也有這種感覺,所以不管是對還是錯,他們都需要一種幫助。他們很可能誤解了什麼是幫助,但是會有一種類似於“幫助”的東西嗎?
克:你是在說“你為什麼要尋求幫助”嗎?
利:我這樣來形容一下:,隱約感覺到你是在欺騙自己,卻無法確知是怎麼一回事……
克:“這相當簡單。我不想欺騙我自己——對嗎?所以我要找出動機,找出欺騙的根源。顯然地,當我貪婪,當我想要某些東西,當我不滿足的時候,欺騙就發生了。所以我想要更深層的東西,而不是抨擊貪婪、慾望和不滿。
利:對。
克:所以我必須要了解我的貪婪。我要貪求什麼?我有女人,有汽車,有錢,幾乎擁有一切,對這個世界也感到厭倦了,所以我想要別的東西。 ,想要更加多的東西嗎?
利:我認為一個人的貪婪是因為受到慾望的刺激,想要發洩,所以看不到自己的貧乏。但是我正要問——我知道你在談話中已經很多次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但它依舊不斷發生,幾乎不可避免——這個世界的偉大傳承,除了已經變質的外(他們都已經變得扭曲、謬誤和欺騙),都是直接或間接地提到了幫助。他們說:“古魯(上師)也是你自己”,但同時又說這也是一種幫助。
克:先生,你知道“古魯(上師)”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
利:不,不很清楚。
克:它的一個意思是,指明道路的人。另一個意思是,一個能夠帶來啟迪,消除你的重擔的人。但他們是把自己的重擔加在你身上,而不是消除你的重擔。
利:我擔心會這樣。
克:古魯(上師)也是指一個幫你橫渡生命之海等等的人——會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在古魯(上師)說他知道的時候,你也許會確信其實他並不知道。顯然地,這是因為他所知道的是過去的東西。知識是屬於過去。當他說他知道的時候,他是在回想起一些經歷過的體驗,是一些他已經完全知道的東西,而這種認識是源自於他以前的知識,否則他是無法知道它的,因此他的經驗都是植根於過去,並非真實。
利:唔,我想大多數的知識都是如此。
克:這樣為什麼我們都想要這種古代或現代的任何形式的傳統呢?先生,看,我不看任何宗教、哲學或心理學方面的書:一個人能夠以極大的深度來進入自己的內心,就會發現一切。如何進入自己的內心是一個問題。一個人無法做得到,就會問:“請問你能幫我嗎?”
利:對。
克:另一個人會說:“我來幫你”,然後把你推向別處。
利:唔,它是這類問題的答案。有一天,我在讀一本書,裡面是講某些稱為“sat-san”的東西。
克:你知道它是什麼意思嗎?
利:結交有智慧的人。
克:不,是結交好人。
利:呀!結交好人。
克:成為好人,你就會有智慧。成為有智慧的人不會讓你變好。
利:我明白。
克:因為你是個好人,所以你才有智慧。
利:說起了我自己,我並不想明確地界定它(這種感覺),但我發現,當我和我的學生在一起看你的書,聽你演講的時候,我們都會說:“呀!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要獨自一人——這也有一種極大的欺騙在裡面。
克:這自然是由於你受到了演講者的影響。
利:對,的確如此。 (笑了起來)
克:先生,看,這非常簡單。設想一下,假如沒有書本,沒有古魯(上師),沒有老師,你會怎樣做?沒有人,沒有藥品,沒有鎮靜劑,沒有宗教組織來幫你,你會怎樣做?
利:我無法想像我該怎樣做。
克:正是如此。
利:也許會有緊張的時候。
克:正是如此。但是我們不會有緊張,因為我們說:“唔,有人會來幫我們。
利:但是大多數人都被那種情形逼瘋了。
克:我不肯定,先生。
利:我也不肯定。
克:不,我決不會肯定。因為目前為止,我們做過些什麼呢?我們所依賴的人、宗教、教會、教育,都已經把我們引向這種可怕的混亂。我們並沒有擺脫悲傷,並沒有擺脫我們的卑劣,我們的醜陋和我們的虛榮。
利:可以說他們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嗎?也有一些人是不一樣的。因為每一千個騙子裡面會有一位佛。
克:但這並不是我要關注的,如果我們那樣說,它會導致這種欺騙,先生。不,不。
利:那麼我來問你這個問題。我們知道,不辛勤地勞動,身體會生病,而這種辛勤勞動就是我們所說的努力。還有另一種我們可以稱之為靈性的努力嗎?你在反對努力,但是,是否所有健康的成年人都喜歡這樣或那樣的努力呢?
克:我懷疑你的辛勤勞動指的是什麼。
利:這是我們通常指的艱苦工作,或者是抵抗慾望。
克:你看,我們就是如此!我們的環境,我們的文化,都建立在這種“抵抗”的周圍,築起一堵牆來抵抗。所以當我們說“艱苦工作”的時候,我們指的是什麼?為什麼我要做任何的努力?為什麼?
利:因為我希望得到一些東西。
克:不。為什麼要努力地膜拜?為什麼我要努力地達到神,覺悟和真理?
利:有很多可能的答案,但我只能夠說我自己的。
克:它也許就在那裡,只是我不知道怎樣看。
利:但另一方面,是有一種障礙。
克:如何去看!它也許只是在那個角落的周圍,在一朵花的下面,也許是在其它任何地方。所以首先我必須要學會如何去看,而不是努力地看。我必須尋找這種看的方法。
利:對,但你承認會有障礙阻擋你的視線嗎?
克:那麼不要打擾我去看!如果有人走過來說:“我不想看”,那麼你如何迫使他看?
利:不,我是說我自己。我想看。
克:如果你想看,那麼你的“看”指的是什麼?在你努力看之前,必須要找到這種“看”是意味著什麼?對嗎,先生?
利:那對我來說是一種努力。
克:不。
利:那是以一種妙微、精細的方式來進行。我想看,但我並不希望去尋找這種“看”究竟是什麼。我認為這對我來說,是最基本不過的了。但是,這種想很快地去做,想戰勝它的想法,不也是一種抵抗嗎?
克:用烈性的藥來戰勝它吧。
利:我是不是要學一些東西來抵抗你所說的這種更加妙微,更加精細的東西嗎?這不是為了非常平靜、非常細緻地質詢而做的工作嗎?對我來說,這似乎是為了避免聽到那些想要……去做而做的工作。
克:很快地去做。
利:尤其是對於我們西方人,也許是世界所有的人。
克:恐怕整個世界都是如此。 “告訴我如何很快地達到目的?”
利:你說的是要一下子達到目的。
克:對,明顯如此。
利:對,我明白了。
克:先生,什麼是努力?當你早上不想起床的時候,起床對你來說是一種努力。什麼原因會引起懶惰?缺乏睡眠,吃得過多,過於放縱,還有餘下的其它原因;第二天早上,你說:“噢,真惱人!我不得不起床!”先生,請等一下再繼續。什麼是懶惰?是身體上的懶惰,還是思想上的懶惰?
利:我不清楚。我需要用另一個詞。 “思想是懶惰嗎?我發現思想總是相同的。
克:不,先生。我很懶,我不想起床,所以我強迫自己起床。這就是所謂的努力。
利:對。
克:我想這樣做,但我不該這樣做,我反抗。這種反抗是努力。我生氣,但我必須不能生氣:努力反抗。什麼會使我懶惰?
利:是“我該起床”這種想法。
克:就是這樣。
利:對。
克:所以我真的不得不進入整個關於思想的問題中。不要理解身體為懶惰,強迫身體起床,因為身體有它自己的智慧,它知道何時疲勞,何時該要休息。今天早上我累了;我準備了墊子和所有東西去練習瑜伽,身體說“不,很抱歉”,而我卻說:“沒關係,這很好。”那不是懶惰。身體說:“讓我留下吧,因為你昨天見了很多人,說了很多,你累了。”然後思想說:“你必須要起來做練習,因為這對你有好處。你每天都這樣做,已經成為了習慣。不要鬆懈,不然你會變懶。堅持下去。”那意味著:“是思想在讓我變懶,而不是身體。”
利:我明白,所以有一種關於思想的努力。
克:所以不存在努力!為什麼思想會如此機械呢?所有的思想都是機械的嗎?
利:對,沒錯。有人提出過這個問題。
克:是嗎?
利:我不能夠說是已經查證過。
克:先生,但我們可以查證。那就是相當簡單地去看。不機械的狀態是沒有思想的;那不是把思想忽略掉,而是思想消失了。
利:那我怎樣才可以發現思想消失呢?
克:現在去做,它足夠簡單。如果你想做,可以現在就做。思想是機械的。
利:讓我們來設想一下。
克:不要設想。不要設想任何東西。
利:沒錯。
克:思想是機械的,對嗎? ——因為它是重複、遵從和比較。
利:我明白“比較”是什麼。但是從我的經驗得知,並不是所有思想的性質都是相同的。有不同性質的思想。
克:有嗎?
利:在我的經驗裡面,有。
克:讓我們來尋找一下。什麼是思想?什麼是思考?
利:思想似乎是非常膚淺,非常重複,非常機械,有某種感受在裡面。似乎還有另一種思想,更加多地與我的身體,我的整個自我相連。它以一種方式來產生共鳴。
克:那是什麼,先生?思想是對記憶的響應。
利:對,這是一種定義。
克:不,不,我可以從我自己身上看到它。我要在今天晚上來到這間屋子——那是記憶、距離和計劃——所有一切都是記憶,對嗎?
利:對,那是記憶。
克:我以前去過那裡,所以記得很清楚,既不需要深思熟慮,也不需要稍作思考。所以我問我自己:“是不是所有思想都是雷同、機械的?還是有不機械、不用語言表達的思想呢?
利:對,正是這樣。
克:假如沒有語言,會有思想嗎?
利:會有領悟。
克:等一下,先生。這種領悟是怎樣發生的?是在思想急速運轉的時候,還是在思想停下來的時候發生?
利:是在思想停下來的時候發生。
克:領悟與思想無關。你可以推論,那是思考、推理的過程,直到你說:“我沒有領悟它”,接著你會變得平靜,說:“呀!我明白了,我領悟了它。”那樣的話,領悟並非思想的結果。
利:你在說一種能量,它似乎不是由外因引起的。我們體驗到了因果的能量,它形成了我們的生命,但是與我們熟知的能量發生關係的另一種能量是什麼?什麼是能量?
克:首先的是:能量可以劃分嗎?
利:我不知道,請繼續。
克:它可以劃分,有物質能量、憤怒的能量、原子能量、人的能量等等,都可以劃分,但它們全是一種能量,對嗎?
利:從邏輯上,我說是。我不明白能量是什麼,有時候我會體驗到一種我稱它做能量的東西。
克:為什麼我們決不會劃分能量呢?那是我想要明白的;然後我們會以不同的方式來劃分:有性能量、物質能量、精神能量、心理能量、原子能量,還有走進辦公室的商人們的能量等等——為什麼我們要劃分?這種劃分的理由是什麼?
利:看上去似乎是人的自我被劃分成許多部分;依我看來,正因為如此,我們在分割生命。
克:為什麼呢?我們把世界劃分成共產主義、社會主義和帝國主義,還有天主教、新教、印度教、佛教的劃分,以及國籍和語言的劃分,整個世界都成了碎片。為什麼整個生命都有思想的碎片?
利:不,這是差異,不是劃分。
克:可我們是在質詢為什麼會有劃分,不僅僅是外在的,而且還是我們內心的劃分。
利:是在我們內心。那是一個最有趣的問題。
克:因為這是在我們的內心裡,而我們又把它伸展到外面。現在,為什麼在我心裡有這種劃分:“我”和“非我”的劃分。你明白嗎?是你和我的劃分,還有高和低,阿特曼和較低自我的劃分。為什麼會在這種劃分?
利:至少在一開始的時候,也許這樣做會有助於人們去自我質詢,讓他們質詢自己是否真的知道,以及認為自己知道些什麼。
克:通過劃分,他們會發現嗎?
利:也許可以通過“有些東西我並不知道”這種觀念來發現。
克:在人類裡,有這樣的一種劃分——為什麼呢?什麼是“raison d'etre”,什麼是劃分結構? 我看到有思想者和思想之分——對嗎?
利:我看不到。
克:有位思想者說:“我必須要控制思想,我必須不要想這個,我必須要想那個”,這樣思想者是說:“我必須要”;或者“我必須不要”。
利:對。
克:有一種劃分:“我應該是這樣”和“我不應該是那樣”的劃分。如果我能夠明白在我心中為什麼會有這種劃分——噢,看,看!看看那些山丘!感到驚嘆,對嗎?
利:多麼美麗!
克:先生,現在你帶著劃分去看嗎?
利:不。
克:為什麼不?
利:這完全與“我”無關。
克:正是如此。你無法與它有任何關係。這時,我可以帶著思想來做一些東西。
利:對。
克:所以我想改變“是什麼”。我無法改變外面的“是什麼”,但我可以改變我心裡的“是什麼”。我不知道如何改變,我變得絕望、不知所措和沮喪。
利:那是常人所說的話。
克:所以首先,在我改變“是什麼”之前,我必須要知道誰是改變者,誰是被改變對象。
利:當一個人明白的時候,他會有發生改變的瞬間,短短的一瞬間。
然後這些瞬間都消失了。這是一個人看到自己“是什麼”的一瞬間。
克:不,很抱歉,先生。僅僅是看到“是什麼”就已經足夠了,不要企圖改變它。
利:我同意,我同意這一點。
克:只有當觀察者不在的時候,我才看到“是什麼”。當你看著那些山丘的時候,觀察者並不在那兒。
利:對,我同意。
克:當你想要改變“是什麼”的時候,觀察者才出現。你說:我不喜歡“是什麼”,必須要改變它,所以馬上會出現一種二元性。頭腦可以不需要觀察者就能觀察到“是什麼”嗎?只有當你用驚嘆的眼光來看這些山丘的時候,它才會發生。
利:這個真理是絕對的真理。當一個人體驗到它的時候,他會說:“對,是這樣!”。但是,一個人的經驗也正是一個遺忘了的真理。
克:噢,遺忘!
利:但是我的意思是,一個人會不斷地去嘗試改變它。
克:忘記它,然後再把它回想起來。
利:但是在這場討論中——不管你想著什麼——都會從這場討論中得益。我知道,據我所知,沒有了你我之間的互動,這件事情就不會發生。我可以看著那些山丘,也許會不帶著判斷地去看,但它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並不知道那就是我要尋找的拯救道路。我想這就是一個人為何總會帶著這樣的問題去想。也許是頭腦想去奪取,緊緊地抓住某些東西,然而這似乎又是人類的狀況……
克:先生,我們來看看那些山丘,你只是看而不能改變;你再往內看,爭鬥就開始了。你決不會不帶著爭鬥,不帶著衝突地去看。然後你會回憶起那美麗的瞬間,哪怕是一秒鐘,接著你又想再次捕捉那種美麗。等一下,先生!再繼續。那會發生什麼呢?它引起另一場衝突:你想再次擁有已經擁有過的東西,而你又不知道如何再次得到它。你要知道,如果你回想起它,它就不再跟以前一樣,不再是原來的東西。所以你爭扎、鬥爭。 “我必須要控制,我必須不要想”——對嗎?反之,如果你說:“好了,它都完了,結束了”,那一瞬間它就結束了。
利:我要學會那個。
克:不,不。
利:我要學會,對嗎?
克:你要學會什麼?
利:我要學會結束這種衝突。
克:不。要學會什麼呢?你親眼看到美麗的一瞬間變成了記憶,接著記憶會說:“它是多麼美麗,我要再次擁有它。”你不是在關注美麗,而是在關注追求享樂。享樂和美麗不能相提並論。如果你看到了它,它就結束了。它像一條危險的蛇。你不會再次走近它。
利:(大笑起來)也許我沒有看到它,所以我不能夠這樣說。
克: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利:對,我認為一定是這樣,因為人會一次又一次地縮了回來。
克:不,這是千真萬確的。假如我看到了那束美麗的光,它真的是不尋常地美麗,而我只是在看著。這是一瞬間的感覺,那種感覺與它本身一樣地美。然後會發生什麼呢?
利:然後我想得到它。
克:然後我想捕捉它,我想培育它,我想追求它。
利:那麼如何去看它呢?
克:只是看著它正在發生就足夠了。
利:這是我忘記掉的!
克:這不是忘記的問題。
利:唔,這是我沒有深刻地領悟的。只是看就足夠了。
克:看,先生。當你看到一條蛇,會發生什麼呢?
利:我很害怕。
克:不。會發生什麼事?你跑去殺牠,做著諸如此類的事。為什麼呢?因為你知道會有危險。你意識到了它的危險。最好是找一個懸崖,一個深淵,跳下去。你知道了它的危險,但沒有人告訴你。你直接地看到了發生什麼事。
利:對。
克:現在,如果你直接地目睹了那瞬間的美麗感覺是不可重複的,它就結束了。但是思想會說:“不,它還沒有結束,記憶還在那兒。”那麼現在你做什麼呢?你是在追求它死去的記憶,而不是它活著的美麗——對嗎?現在你如果看到了它的實相——它就結束了。
利:那麼這種看比我們所想的罕見得多了。
克:如果我看到了那一分鐘的美麗,它就結束。我不想追求它。如果我追求,它就變成了一種享樂。然後如果我無法得到它,它就會帶來失望、痛苦和其它一切。所以我說:“好了,結束了。”接著會發生什麼呢?
利:從我的經驗來看,我所擔心的是,那頭怪物又再次誕生了。它有一千條性命。 (笑得更厲害)
克:不,先生。美麗是在什麼時候出現的呢?
利:在我看著它而不企圖改變它的時候出現。
利:對。
克:它是這樣出現,是不是?
利:是。
克:當你看著它,你的頭腦是平靜的,它不會說:“我希望能夠改變、複製和拍照它、這個、那個和其它。”——你只是在看著。頭腦不是在運作。或者更準確些,是思想在運作,而不是身體,但是思想很快會進入運作狀態。現在一個人會問:“思想如何才會變得平靜?如何能夠做到有必要的時候才運用思想,沒有必要的時候就不用它?”
利:對,我對這個問題有強烈的興趣,先生。
克:那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崇拜思想?為什麼思想會變得如此非比尋常地重要?
利:它看上去能夠滿足我們的慾望;通過思想,我們相信我們可以得到滿足。
克:不,滿足不是來自於它。為什麼在所有的文化里面,思想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會變得如此至關重要?
利:一個人通常會把自己認同於思想,認同於自己的思想。如果我想到了我自己,我會想到自己在想些什麼,有什麼理想和相信什麼。這就是你的意思嗎?
克:不完全是。除了認同“我”或“非我”以外,為什麼思想總是那麼活躍呢?
利:呀,我明白了。
克:思想總是在知識裡運作,對嗎?如果沒有了知識,就不會有思想。思想總是在已知的範圍內運作。假如沒有了機械性,沒有了語言等諸如此類,它總是作用於過去。所以我的生活是屬於過去,因為它是建立在過去的知識,過去的經驗,過去的記憶、歡樂、痛苦、恐怕等的基礎上——一切都是過去。我又根據過去來構建未來,根據過去來構建思想。所以思想是在過去和未來之間來回擺動。它始終都在說:“我該做這個,不該做那個,我該有這種表現。”為什麼要做所有這一切呢?
利:我不知道。是因為習慣嗎?
克:對,是習慣,請繼續。讓我們來尋找一下。習慣?
利:是習慣產生了我認為是快樂的東西。
克:習慣,然後是快樂,還有痛苦。
利:習慣是為了保護我。痛苦,對,是痛苦。
克:它總是在那個特定領域內起作用。為什麼?
利:因為它再也不知道其它東西了。
克:不,不。除了已知領域,思想還可以作用於其它領域嗎?
利:不。
克:顯然不能。它不能作用於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它只能夠在這個領域範圍內起作用。現在它為什麼要在這個領域內運作?為什麼——先生?這是我唯一所知道的。那裡有保障、有保護、有安全感。這都是我知道的。所以思想其實只能作用在已知領域。當它感到厭倦,就會向外尋求。它所尋求的依然是已知領域。它的神,它的幻影,它的靈性狀態——所有從已知中計劃好的,都會在未來實現,所以思想是在這個領域範圍內運作。
利:對,我明白。
克:因此思想總是在監獄裡運作。它可以把它稱為自由,可以把它稱為美麗,可以把它稱為它所喜歡的!但它總是受制於帶刺的鐵絲網柵欄裡面。現在我想找一下,除了那個地方以外,思想是否還可以在其它地方擁有一席之地。當我說“我不知道”的時候,思想就沒有一席之地。 “我真的不知道。”對嗎?
利:是暫時不知道而已。
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一無所知。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思想是否還可以在其它任何領域裡運作。我真的不知道。當我說“我真的不知道”的時候,並非意味著我盼望要知道,當我說我真的不知道的時候——會有什麼發生呢?我從梯子上走了下來。我,還有頭腦,都變得完全地謙遜。
現在,這種“不知道”的狀態就是智慧。然後,它可以在已知領域裡運作。如果它想要的話,還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其它別的地方裡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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