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9日 星期一

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__克里希那穆提 Krishnamurti

發問者:請問,先生,你能否告訴我該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想成為它的一部分,但是我還得生活在其中,我得有棟房子,養活我自己。而我的鄰居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我的孩子和他們的孩子一起玩,這樣一個人就變成了這個亂糟糟醜陋世界的一部分,不管他想不想如此。我想發現如何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從中逃避,不躲到寺院裡去,也不坐一艘帆船去環遊世界。我想以不同的方式來教育孩子,但是首先我想知道,在如此之多的暴力、貪婪、虛偽、競爭和殘酷的包圍之中,要如何生活。 


克:讓我們不要把它變成一個問題。如果任何事情變成了問題,我們就困在對它的解決之道中了,那個問題就會變成一個牢籠,變成了對更深入的探索和了解的一個障礙。所以讓我們不要把所有生活降減為一個複雜龐大的問題。如果提出問題是為了戰勝我們生活於其中的社會,或者為了找到這個社會的某種替代品,或者儘管生活於其中卻試圖從中逃避,那它就不可避免地會導致一種矛盾的虛偽的生活。這個問題也意味著,對思想觀念的完全否定,難道不是嗎?如果你真的在探詢,那麼你就不能從一個結論開始,所有的思想觀念都是一種結論。所以我們必須從發現你所說的活著意味著什麼開始。  

發問者:先生,請讓我們一步步來。

克:我很高興我們能一步步耐心地深入這個問題,用一顆探詢的頭腦和心靈。那麼你說的活著是什麼意思?

發問者:我從未試過要把它付諸語言。我很迷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怎麼生活。我對所有事情都失去了信心——宗教,哲學和政治烏托邦。個人之間和國家之間都有戰爭。在這個悲觀的社會裡,所有事情都是允許的——殺戮,暴亂,一個國家被另一個國家毫不留情地壓迫著,沒有人對此做點什麼,因為干涉也許就意味著世界大戰。我不想生活在如此的困惑當中。

克:你想要的是什麼——一種不同以往的生活,還是伴隨著對以往生活的了解而來的一種全新生活?如果你想未經了解以往就過上一種不同的生活,它已經帶來了這些困惑,那麼你將始終處於矛盾中,衝突中,困惑中。當然那根本不是一種新生活。所以,你是想要一種新生活呢,還是想要以往生活經過改良後的某種延續,還是去了解以前的生活方式?

發問者:我不確定我想要什麼,但是我開始看到我不想要什麼。

克:你不想要的東西,是基於你自由的了解,還是基於你的歡愉和痛苦?你的評判是出於你的反抗,還是你看清了這衝突和苦難的根源,因為你看清了它,就拋棄了它?
發問者:你問我太多事情了。我所有知道的只是我想過一種不同的生活。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追求它;而且,正如我所說,為此我極其困惑。
克:你基本的問題是,你該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嗎?在你找出答案之前,讓我們先看看這個世界是什麼。世界不只是我們周圍的一切,它也是我們與所有這些事情和人們的關係,與我們自己、與想法的關係。也就是,我們與財產,與人們,與概念的關係——實際上是我們與我們稱為生活的一連串事件的關係。這就是世界。我們看到世界劃分成了民族,劃分成了宗教的、經濟的、政治的、社會的和種族的團體;整個世界破碎不堪,人類的內在和外在一樣支離破碎。事實上,這種外在的支離破碎正是人類內在分裂的表現。       

發問者:是的,我非常清楚地看到這種破碎,我也正開始看到人類是有責任的。

克:你就是人類!

發問者:那麼我能以不同於我自己現在的方式生活嗎?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要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就必須新生,重生一顆新的頭腦和心靈,一雙新的眼睛。我也意識到這還沒有發生。我以現有的方式生活著,我現有的生活方式把生活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但是一個人要從這裡走向哪裡?

克:從這兒你哪也不去!沒有什麼地方可去。去向,或者追尋理想,追求我們認為更好的,給我們一種感覺,好像我們正在進步,我們正在朝著一個更好的世界前進。但是這種運動根本不是運動,因為那終點是由我們的苦難、困惑、貪婪和嫉妒投射出來的。所以這個終點,本以為是與現實狀況相反的,實際上和現實狀況是一樣的,它正是由現實狀況產生的。因此,就在實際狀況和應當如何之間製造了衝突。這就是我們的困惑和衝突根本的發源地。終點並不在那邊,並不在牆的另一邊;起點和終點都在這兒。

發問者:請等一下,先生;我根本不明白這點。你是不是在告訴我,理想中的應當如何就是不了解現實狀況的結果?你是不是在告訴我,應當如何就是現實狀況,從現實狀況向應當如何行進的這種運動,根本就不是真的運動?

克:那是個想法;是虛構的。如果你了解了現實狀況,還有什麼必要有應當如何?

發問者:是這樣嗎?我了解實際狀況。我了解戰爭的殘忍,殺戮的恐怖,因為我了解這些,所以我有了不殺生的理想。這個理想誕生於我對現實狀況的了解,所以這不是一種逃避。

克:如果你了解了殺戮是可怕的,你還要有個不去殺生的理想嗎?也許我們還沒弄清了解這個詞的意思。當我們說我們了解了某事,這難道不就意味著,我們已經學到了它要說的一切?我們已經探索過了,發現了它的真實或者它的謬誤。這也意味著,這種了解不是一件智識上的事情,而是一個人在他的內心深處深切地體會到了,不是嗎?只有當頭腦和心靈處於完美的和諧中時,才有這種了解。然後一個人說“我了解了這點,結束了它”,它再也不會有進一步滋生衝突的能力了。我們是不是都給了解這個詞賦予了相同的含義?
發問者:我以前沒有看到,但是現在我看到你所說的是真實的。然而誠實地說,我並沒有以那種方式了解到整個世界的失序,正如你確切指出的那樣,那失序就是我自己的失序。我怎樣才能了解這點?我要怎樣才能完全了解失序,世界的和我自己的徹底失序和困惑?       

克:請不要用怎樣這個詞。

發問者:為什麼不能用?

克:怎樣這個詞意味著某人要給你一個方法,一個訣竅,如果你練習它,會帶來了解。了解難道能夠通過方法得來嗎?了解意味著愛和心智的清明健全。而愛無法被練習或者教授。只有清晰地覺知,不感情用事不多愁善感地如實看清事情本身,心智的清明健全才能發生。這兩件事都無法被別人教授,也不能經由你自己或者別人發明的體系傳授。
發問者:你太有說服力了,先生,還是也許你太擅長邏輯了?你是在試圖影響我讓我像你那樣看待事情嗎?

克:但願不是如此!任何形式的影響都破壞了愛。想讓心智變得敏感、警覺的宣傳活動,只會將其變得遲鈍和不敏感。所以我們根本不是在試圖影響你或者說服你,或者讓你依賴。我們只是指出來,一起探索。而要一起探索,你必須從我和你自己的偏見和恐懼中解脫出來。否則你只是在來回兜圈子。所以我們必須回到我們最初的問題:我要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要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必須否定這個世界。這意味著:否定理想、戰爭、支離破碎、競爭、嫉妒,等等。我們說否定這個世界的意思,不是像男學生那樣叛逆他的父母。我們的意思是因為我們了解了它所以否定它。這種了解就是否定。

發問者:這超出了我能理解的深度。

克:你說你不想生活在這個困惑、不誠實和醜陋的世界中。所以你否定它。但你是從什麼背景來否定它的,你為什麼要否定它?你否定它,是不是因為你想過和平的生活,一種徹底安全和封閉的生活,還是因為你如實看清了它所以你才否定它的?

發問者:我想我否定它是因為我看到了周圍發生著的事情。當然,其中都涉及到了我的偏見和恐懼。所以這是摻雜了實際發生的事情和我自己的焦慮的一種混合物。
         
克:哪個占主導地位,是你自己的焦慮,還是真實地看到了你周圍的一切?如果恐懼占主導,那麼你就不能看清你周圍實際上發生著什麼,因為恐懼是黑暗,在黑暗中你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如果你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你就能如實地看清這個世界了,那麼你就能如實地看清你自己了。因為你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他們不是兩個分開的實體。

發問者:你能不能更充分地解釋一下,你說的世界就是我和我就是世界是什麼意思?

克:這真的需要解釋嗎?你是想讓我詳細描述你是什麼,並且指給你看這和世界的樣子是一樣的嗎?這解釋能讓你確信你就是世界嗎?給你一個符合邏輯順序的解釋,指給你看原因和結果,你會因此確信嗎?如果你因詳細的描述而確信,那能讓你有了解嗎?它會讓你感覺到你就是世界,讓你感覺到要對這個世界負責嗎?非常明顯,是我們人類的貪婪,嫉妒,侵略,暴力造就了我們身處其中的這個社會,我們的樣子被合法化地接受了。我想這點真的十分清楚了,讓我們不要在這個問題上再花時間了。你看,我們沒感覺到這點,我們不愛,所以就有了我和世界之間的這種分裂。

發問者:我可以明天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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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很熱切地回來了,他的眼中有著探詢的亮光。

發問者:我想,如果你願意的話,進一步深入我要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問題。現在我確實以我的心靈和我的頭腦了解到了,正如你昨天解釋的,理想絕對的重要性。我曾與它做過漫長的鬥爭,已經看到了理想的瑣碎。你說,如果沒有理想或者逃避,就只有過去,一千個昨天構成的“我”,不是嗎?所以當我問:“我要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我不僅僅是提出了一個錯誤的問題,而且我也做了一個自相矛盾的表述,因為我把世界和“我”放在彼此對立的位置上。而這種矛盾,就是我們所謂的生活。所以當我問這個問題,“我要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實際上是在努力強化這種矛盾,合理化它,調整它,因為這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別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克:那麼這就是我們現在有的問題了:是不是必須總是生活在過去,是不是所有的行為都必須源於過去,是不是所有的關係都是過去的結果,生活是不是過去的複雜記憶?這是我們知道的所有東西——過去調整現在。而未來是這個過去通過現在運作的結果。所以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過去。而這過去我們稱之為生活。心智是過去,頭腦是過去,感情是過去,從這些而來的行動是來自已知的正向活動。這整個過程就是你所知道的你的生活,所有的關係和活動。所以當你問你要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只是想要換換監獄。        

發問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非常清晰地看到,我思考和行為的過程是過去通過現在運作到未來。這是我知道的所有東西,這是個事實。我意識到除非我受困於其中的這個結構有種轉變,否則我就是它的一部分。從這個問題必然產生另一個問題:我要怎樣轉變?

克:要清明健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頭腦和心靈必須要有徹底的轉變。
發問者:是的,但是你說的轉變是什麼意思?如果我無論做什麼都是過去的運動,那我要如何轉變?我只能改變我自己,別人無法改變我。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去轉變。        

克:所以“我要怎樣活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問題現在變成了“我要如何轉變?”——請銘記在心,如何並不意味著一個方法,而是為了了解的一種探詢。什麼是轉變?究竟有任何轉變這回事嗎?或者你能不能問,是否只有在一場徹底的轉變和革命之後,才可能有所改變?讓我們還是先來弄清這個詞的意思。轉變意味著從現實狀況向不同的某物的運動。這某物只是個對立面呢,還是它屬於一種全然不同的秩序?如果它只是對立面,那麼它根本沒有任何不同,因為所有的對立面都是相互依存的,像熱和冷,高和低。對立面包含在它的對立面中,並且由其決定;它只存在於比較中,比較級的事物具有的是相同品質的不同尺度,因而它們是相似的。所以變成對立面根本不是轉變。即使這種似乎在朝著不同方向的行進給你一種你確實在做什麼的感覺,那還是個幻覺。

發問者:讓我先消化一下這些。

克:那我們現在關注的是什麼?是否有可能在我們自己身上誕生一種與過去無關的全然的新秩序?過去與這探詢無關,過去是瑣碎的,因為它與那新秩序無關。
發問者:你怎麼能說它是瑣碎的不相干的?我們一直在說過去就是問題所在,現在你說它是不相干的。

克:過去似乎是唯一的問題,因為它是唯一掌控我們頭腦和心靈的東西。它本身對我們是重要的。但是,我們為什麼要賦予它重要性?為什麼這個狹小的空間那麼重要?如果你完全沉浸其中,徹底禁錮其中,那麼你就永遠不會去聆聽著改變。沒有完全禁錮其中的人,是僅有的能夠聆聽,探究和質詢的人。只有這時,他才能看到這個狹小空間的瑣碎。所以,你是完全沉浸其中,還是你的頭還在水面之上?如果你的頭在水面之上,那麼你就能看到這個小東西是瑣碎的。那麼你就有空間去看看周圍了。你沉浸其中的程度有多深?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除了你自己。在提出這個問題本身時,就有了自由,所以你就不會害怕。接著你的視野就寬闊了。當這種過去的模式完全扼住你的喉嚨,你就會默認,接受,服從,追隨,相信。只有當你意識到這不是自由時,你才能開始爬出來。所以我們再問一次這個問題:什麼是轉變,什麼是革命?轉變不是從已知到已知的運動,所有的政治革命都是這樣。這種改變不是我們正在討論的東西。從一個罪人進步為一個聖人,只是從一個幻覺向另一個幻覺前進而已。所以現在我們擺脫了從這到那的運動這樣的改變。  
   
發問者:我真的明白了這點嗎?當我內在產生了憤怒、暴力和恐懼,我該拿它們怎麼辦?我要讓它們自由發揮嗎?我該怎麼處理它們?那裡必須得有改變,否則我就會和以前一樣。

克:這些事情不能由它們的對立面來克服,這一點對你來說清楚了嗎?如果是的話,你就只有暴力,嫉妒,憤怒和貪婪。這感覺作為一種挑戰的結果出現,隨後它就被命名了。對感覺的命名就把它在舊有的模式裡重建了。如果你不給它命名,也就是說你不把自己與它認同在一起,那麼這感覺就是新鮮的,它會自己消失掉。對它的命名加強了它,賦予了它延續性,這正是思想的整個過程。      

發問者:我被趕到了一個角落裡,我如實地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我也看到了自己有多麼瑣碎。從這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克:任何離開我的現實狀況的運動,都會增強我的這種狀況。所以那改變根本不是運動。轉變是對改變的否定,只有現在我才能提出這個問題:究竟有轉變這回事嗎?只有當所有思想運動都停止的時候,才能提出這個問題,因為思想必須因為不變的美而被否定。在對所有離開實際狀況的思想運動的全然否定中,就有了現實狀況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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